安保重重“啧”了一声，立马有人冲上前为他嘴里塞进一根烟，正准备点燃，那光剑挡在那人面前。

“第三层不得有明火出现。”他说。

沈未迟听见这话，停下脚步，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四处冒出的火苗上。

突兀的，她说：“看来规矩也不是那么死啊。”

安保面具下的眉紧拧，朝沈未迟大步走去，语气轻佻，“小娃娃，你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大先生？”

沈未迟和他笑，是她最擅长的，皮笑肉不笑。

“大先生是规矩的制定者，我怎么会质疑他呢？”沈未迟仰头，直视着安保，“我是在质疑你呢。”

安保伫立在第三层，没有任何动作，光剑在他周围悬浮，发出荧光。

月光的斜硬从女人跳下的窗外照进来，越来越长，第三层的灯光也逐渐暗淡，月光停留在沈未迟身后时，安保大手一挥，摘下面具。

阴阳面具和光剑一同悬浮在他身侧，面具下那张瘦削的脸笑起，道袍在他身上变换颜色，最后停留在浓郁的黑。

“子时二刻，我下班了。”他说：“安全区内私斗，罚一月营养液，三个铜子。”

第三层的人们好整以暇看着这出好戏，但未曾有人发声叫嚷，大家都清楚这新上任的安保的秉性。

沈未迟依旧面无表情，那双眼眸漆黑，“一个月的营养液是多少？”

安保施舍一般回答这个新人，“六瓶，最低饱腹额度。”

一张符咒从口袋中飞出，停在沈未迟举起的手旁，符纹流转着鲜红色的光彩。

“您当上安保，一个月是多少瓶营养液呢？”沈未迟又问，苍白的脸和纸似的，脆薄，笑意来的突然，“希望够您接下来的吃穿用度。”

沈未迟不想再委曲求全，无视这些突然起来的恶意。夹着尾巴做人，那可太憋屈了。

大先生知道她的来历，并且还愿意留下她，而杀人符是众所周知的符纹，足够不起眼。

飞剑自动贴近安保的手，安保紧紧握住剑，“小娃娃，这就不劳你担心了。”

绚烂的剑花挽动间蹦出碎光。

“纸符？这可真是少见。”安保半勾唇，“智械危机后，连符都少见了，一万人的安全区，制作飞符的只有三人。”

“毕竟，符咒起源的沈家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怎么有小猫敢龇牙咧嘴地哈气。”

沈未迟又笑，墨色的眼睛里没有丁点儿笑意，“不是也有小狗正在冲人吠叫吗？”

安保五官扭曲一瞬，便恢复自然，凶恶的目光紧盯沈未迟，“小崽子，逞一时口舌之快可不兴。”

符咒骤然朝安保飞去，安保哼笑一声，握住手中飞剑，横空划去，“雕虫小技。”

想象中，纸符被割成两半的景象并未发生，剑尖触碰到柔软符咒时，红光炸开，一声巨响，飞剑四分五裂，碎块崩裂。

强烈的、刺眼的红光笼罩第三层。

沈未迟后退一步，一块废铁正正砸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耀眼的红光退却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繁杂的符纹镌刻在安保额头，浮现出一层红光，另一柄飞剑撑起安保几乎要倒地的身体，他手掌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基础……攻击符？”

心脏似是被一双大手紧握，停止跳动，急促的呼吸不能再让空气进入肺部，窒息感，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一点点感受着自己的生机流失，濒临死亡。

“叫、叫人……”他颤抖着嘴唇，失了血色的唇竟比沈未迟的脸还要白上几分。

这句话出来，围观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互相叫嚷。

“对对对，叫人叫人……”

“叫大先生——”

“其它安保呢？还有其它安保。”

沈未迟心中倒数着。

心脏停跳到死亡的时间是三十秒，现在已经过了十秒。

她看着安保的瞳孔剧烈颤抖，到缓慢的扩散，那是快死的征兆。

第二十秒的时候，另一个身穿道袍的安保滑行而来，手指掐诀，一阵白光落在即将猝死安保身上。

空气在一瞬间充盈肺部，心脏先是两下缓跳，接着剧烈跳动起来。

安保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惊骇地望着沈未迟，全然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和高高在上，满眼皆是恐惧。

“基础攻击符……你怎么会？”安保手握着飞剑，支撑自己站起身，对身旁同事说道：“大人！她是沈家的人！”

“她是大先生的仇家！”安保高喊一声，试图以此给沈未迟扣上帽子。

没有回应，月光的斜影到了沈未迟脚下。

安保惊愕回头看去，只看见一脸的漠然。

另一位安保显然品阶更高，脸上大大小小穿了四五个钉子，眉钉、唇钉、鼻钉、舌钉。

匆匆赶来，道袍都未穿戴整齐，领口松垮垂下，露出大块雪白肌肤，还有隐约的肌肉线条。

阴阳面具在他身后追着，现下才终于赶上，停在他身后。

“废物，你以为大先生发现不了吗？自以为是的东西。”他说：“急功近利到你这种地步，去领罚吧，1-3层要换个人了。”

安保这才流露出害怕，往后退了两步，讪讪笑死，“别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为大先生分忧，这份心情太过急切……这才头脑一热，做出这种事。”

“去领罚。”他只回。

安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剩下的满脸钉子的安保看向沈未迟，躬身行礼，“管教不严。”

沈未迟点头，诚恳回答，“确实不严。”

规矩做不到真正的公平，那么就只是强者之间互相制衡，用以管理下位的“用品”。

执行规矩的人做不到公平，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急功近利？”她若有所思问道：“你们还有KPI吗？”

KPI是01教她的词汇，似乎是每个位置的人，需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指定内容。例如他们宗门内，内门弟子每个月需要接下三个外派任务。

安保点头，“是的。”

“抓人？”

“是的。”

说一句回一句，规矩的要命，性子完全不似那张有些野的脸。

月光被日光替代，斜斜从窗户落进来，照彻第三层。

沈未迟悠悠转醒，已经预想好大先生会试探她哪些问题。

作为沈家的复制人，会基础攻击符太寻常不过。

昨日出手，也不过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正当防卫。

漏洞百出的出身大先生都会相信，这个更不要提。

沈未迟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今日，已经没有闲言碎语跟在她身后了。

来到第十五层，那个小女孩还是没有回来。

孩子们照常玩耍，不见有其它情绪。

“姐姐，你来啦。”

“姐姐，早上好。”

“你吃过饭了吗？姐姐。”

沈未迟迟疑片刻，回道：“早上好，吃过了。”

大先生发下来的营养液似乎品质确实更好，沈未迟之前在野外时，一瓶营养液只抵一天，安全区内的营养液能顶个四五天。

“大先生今日有来看你们吗？”她问。

“没有呢，爸爸在给12号做手术。”一个小女孩回答道。

培养皿中，却传来不一样的回答。

那是个只有一张皮和裸露大脑的头颅。

“12号手术失败了！爸爸昨晚来过，不过你们都睡着了。”他畸形的五官带着洋洋自得，“爸爸单独给我讲了睡前故事，哼哼。”

其他小孩们还来不及嫉恨，说着挤兑人的话。

沈未迟就率先抢问，“手术失败了？”

“是呀是呀。”那颗头回答说。

其他小孩自以为沈未迟不清楚这些，或是在伤心，于是稚气的解释、安慰。

“姐姐别难过，手术失败很正常的。”

“是呀，七天前，36号的手术也失败了呢。”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本来就活不长，多亏了爸爸愿意养着他们。”

安慰被突如其来炫耀的话语冲散。

“爸爸说他接下来几天都没空来啦，我可是最后一个听到睡前故事的人呢。”那颗头在培养液里摇晃着，“嘻嘻”的笑。

“爸爸说他要去当见证人，这几天都没有空啦，没有空啦~”

“砰——”一声。

有玩具砸在那个培养皿上，夹杂着叫骂声。

“丑东西！你在炫耀什么！”

五花八门的玩具被扔在培养皿上，用来发泄怒气。

“就是啊！炫耀什么！你被爸爸抱过吗？”

“丑东西！你有手有腿吗？”

“……”

最后，这些叫骂都变成哭泣声，乱成一团。

沈未迟站在这群小孩中间，手抬了又放，试探着对两个机器人发布指令，“睡前故事。”

机器人管家很快朗诵起来，混杂在孩童的哭泣声中。

蒸汽机器人那双眼睛泛着蓝色的光晕，扫视了好久，蒸汽都冒出七八股，竟也磕磕绊绊学着机器人管家的模样，复述起来。

孩子们看着蒸汽机器人的模样，破涕为笑，纷纷拍手叫好。

“它学会了！”

“学会了学会了！”

“好厉害啊！366号！”

“你太棒啦！”

沈未迟黑睫微颤，压下眼中的震颤。

一个几乎贯彻这个世界的词汇冒出。

——自我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