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车辆稳稳停在晋城大学南门,这是通往学生宿舍区最近的校门。严禹转过头来,看了眼冲着车窗外发呆的女生,轻声提醒她。
白念回过神来,连忙道了声谢,解了安全带,拎着电脑包下车。
经过早晨那段隐秘的不愉快之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住了一个友好的氛围,白念没有再尝试拒绝严禹的“顺路”送她,吃完饭拎了包大大方方上车了。
一切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规。
“师兄再见,路上小心。”
她轻轻关上车门,微笑挥手和严禹道别后,转身向寝室楼走去。手机短暂地震动了一下,有新消息提示,白念掏出手机查看。
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她点开了短信。
【你以为拉黑我们就能万事大吉了吗?】
白念猛地停住了脚步,她又重新退出去看了看这串号码,IP显示来自云城。
森冷的恨意顺着指尖爬到脊背,忍住瞬间涌上喉咙的恶心,她冷着脸一个一个敲字。
【有话直说。】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直到白念攥着手机回到寝室,也再没有回复。她放下东西,把自己投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平复心绪。
手机在寂静中终于响起,白念睁开眼睛,凝视着空白的天花板看了两秒,才拿起手机点开短信。
是一条网址链接。
白念厌恶地皱了皱眉。有话不说,这些偷偷摸摸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让她有些反胃,她看了两眼这条链接,平静地退了出去,再次把刚才的陌生号码连同短信内容一起,打包丢进了黑名单。
懒得浪费时间。
做完这些后,她退出短信界面,盯着自己新下载的万古令看了两秒,打开软件登录账号,然后同步聊天记录,点开了好友列表置顶的神君头像。
【好友】【风不语:如果无法逃避,那就解决痛苦。】
她盯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才将胸口那股吐不尽的郁气压了下去,打开搜索引擎,缓缓输入她的问题。
认认真真把搜索结果翻看了许多页,直至夜深,白念才揉了揉肩膀,放下手机去洗漱。
亮着的手机屏幕里是几个醒目的标题。
【如何在法律层面上与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父母没有尽到抚养义务,子女可以断绝关系吗?】
……
严禹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把车停在原地,静静目送女生走进校门,回归到热闹喧嚣的人群之中。
那天晚上白念那样孤立无援的状况,他不想再让她遇见。
确认没什么问题,他收回目光,准备驱车回家,低沉的引擎声响起,黑色的车辆安静地驶离晋城大学。
车辆消失在道路尽头的下一秒,原本停靠区域的树丛后缓缓走出一个人,盯着远去的车影看了许久,脸上若有所思。
她低下头去,将已经编辑好的短信点击发送,却收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女人冷笑一声,又抬头看了看消失的车辆,收手离开。
.
严禹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客厅里灯光明晃晃地亮着,沙发上却只有唐老太太一个人坐着,电视剧安安静静地陪着她播放着。
“外婆,我回来了。”严禹换了鞋走过去给老人家打招呼,左右环顾了一圈,“我妈还没回家吗?”
唐老太太摇了摇头,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她下午打电话回来说有点急事,要晚点回。”
严禹给唐雅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他走回玄关穿鞋,向沙发上的老太太轻声交代道:“外婆,我去公司看看,您早点休息。”
转身拉开门,却恰好和举着手机回拨的唐雅撞上。
“儿子你去哪儿?”唐雅挂断电话,抬头看自己正要出门的儿子。
严禹顿了顿,上下看了看唐雅,除了脸上有些疲色之外一切正常,放下心来回道:“你没接电话,我本来想出去看看。”
唐雅叹了口气,换了鞋往客厅走去,轻声吐槽:“我没事,只是公司今天出了点意外。”
严禹给她倒了杯水,问了一句:“怎么了?”
唐雅接过水翻了个白眼:“你还记得张云峰那个侄子吗?”
严禹点点头,张嘉成,那个在公司混吃等死、上次城西开发案中被张云峰那个老头硬要往项目里塞的二世祖。
“他今天把我手底下的人给打了。”唐雅喝了口水,眼里淡淡的厌恶情绪,“给他稳稳当当做个小主管还不安分,老想着染指核心事务。”
沙发上看电视的唐老太太听了一耳朵,惊讶地回过头来:“打架了?没事儿吧?”
唐雅啧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母亲还没睡觉,立刻噤声从沙发上爬起来,把老太太推回了房间:“没事儿没事儿,好着呢,妈您快去睡,别操心这些啊。”
把老太太房门一关,唐雅才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个横躺,轻声骂道:“烦死了。”
身担偌大一个集团的所有事务,唐雅向来很能调度好一切,严禹很少看到她情绪外泄的时刻,他抿抿唇在旁边坐下,问了一句:“他打的谁?报警了吗?”
“田奇,市场部的主管。”
严禹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早些年唐榕川还在的时候,和自己的父亲一起跟着唐榕川做事,后来就直接跟了唐雅,只是这两年他父亲身体不行了,田奇顶上了他父亲的职位,是唐雅手下得力的年轻助手之一。
“本来报个警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就完了,但是张嘉成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伤得有点儿重。”唐雅叹了口气,“我本来要派田奇去建设公司谈业务,这下去不了了。”
建设公司是唐氏集团下属的一个分公司,刚起步没多久,主要业务向西南区域扩散,正处于开拓市场的阶段。最近开发政策也向西南城市倾斜,所以唐雅找了个市场经验比较丰富、又信得过的人去监督,现在突发意外,想要再找个合适的人,一时还真找不到。
这张嘉成行事再鲁莽,挑这个节骨眼生事,也不由得让人怀疑他背后是否有人指点。
严禹垂下眼睛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商谈?”
“这周末。”唐雅揉了揉眉心,“最近城西开发项目也很需要人手。”
“我去吧。”
严禹沉声开口,唐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跟着老章做项目去了吗?”
“周五就能交出去,我有空。”严禹笑了笑,“不要老是一个人扛,我帮你分担一些。”
唐雅坐起身来,看了眼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从前那个……小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稳重的模样,她眼眶一酸,悄悄低下头去,借着喝水的姿势掩去自己的情绪。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她一派轻松地把水喝光,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那我去休息咯,你也早点睡。”
“好,晚安。”
严禹站起身来,目送自己母亲上楼,不知为何,女人的脚步略显仓促,仿佛急着离开他的视线,他轻声开口:“妈。”
唐雅猛地停在了台阶上,没有回头:“嗯?”
“你怎么了?”男生的语气关切,沉稳的眼神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母亲的背影。
唐雅快速地回了下头又转过身去:“没事儿啊,你快睡吧。”
说罢转身上楼,直到关上房门,脱离了严禹的视线,唐雅才觉得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慢慢消散。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仿佛看穿了什么。
他越来越敏锐了,很多时候唐雅几乎想要回避他的目光。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垂下眼睛,台面下有个上锁的抽屉,她看了许久,才从镜子背后拿出一把快要生锈的钥匙,对着铜锁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定,把钥匙插了进去。
许是很久未打开的缘故,抽屉口处落了些细小的微尘,唐雅轻轻拂去微尘,缓缓拉开抽屉。
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沓普普通通的纸页,可能因为年岁太久的缘故,甚至泛出一些陈旧的黄,失去光泽的纸张微微有些发皱。
曼棠打扫房间时喜欢将她的窗户半掩,此刻有夜风沿着窗缝挤了进来,从纸页上轻轻划走,带起最上面一页无字的封面。
下面一页才是真正的封面,只有一个醒目的标题。
【儿童心理健康评估资料】
唐雅轻轻翻开封面,首页是一张信息表。
姓名:严禹 性别:男 年龄:8岁
右上角是一张蓝底的证件照,照片中男孩的头发有些长,刘海半掩住他的眼睛,也许是这样的缘故,他的眼神在阴影的遮盖下显得有些沉郁,望着镜头的方向微垂着上眼睑,瘦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形状好看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弧度。
唐雅伸出手指,缓慢地拂过上面那张稚嫩的脸庞,指尖轻轻地颤抖起来。
这个对外永远雷厉风行、在家永远嬉笑怒骂的女人,在四下无人的暗夜里,静静地落下泪来,她蓦地将资料重新塞回抽屉,紧紧地将空白页按在上面。
“就这样就好,阿禹,永远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