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一份报告。浅黄色的灯光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那双锐利而清醒的眼睛透过跳动的火光,凝视着墙壁上的画作。
油画细腻的笔触下描绘了一片红色的海洋。翻滚的海浪给人一种即将从画框中涌出来的感觉,让看到它的人只觉得心灵受到了震撼,甚至为之折服。
他犹豫了太长时间,不知不觉间在牛皮纸上留下了难看的墨迹。于是换了一张,然后开始书写:“灯鱼城的港口发生了【猎犬】被杀的事件,几个小时后火车站出现了爆炸……”
“其他人称那些人为【异端】或者【死而复生的怪物】,但我认为也许【妖人】更适合他们。”
按照上面的旨意,灯鱼城的暴风会分部一直在抓捕并审问妖人,但得到的结果并不如人意。那些妖人似乎听不懂这些问题,表述相当混乱,而且内容无法分辨。
负责审问的成员初步怀疑他们被施加了【咒文】。第二天,被抓起来的妖人就自杀了。
于是他们进行了第二步的研究,尝试分析。根据【古物】的结论,这些突然出现的妖人看起来很像正常人,实际上和正常人根本不一样。
身体构造虽然相似,但是妖人的感知十分迟钝,而且经常做出奇怪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造成屠杀、闯入居民住宅并肆意搜刮、认为血液都是糖果、不怕疼痛和死亡。
进一步探究发现,这种能复活的生物并不拥有灵魂。虽然针对灵魂的【咒文】能起作用,但是那种程度的异化不过是附带的效果。另一方面,他们对异化并未拥有抵抗力,但异化状态下依旧保持一定理智。
他写满了一张牛皮纸,于是放在一边,开始在另一张上书写:“火车站爆炸之后,妖人正式对暴风会进行宣战。他们表现出一种无知者无惧的大胆和狂妄。现灯鱼城已经全面禁严,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不过,其他地方的妖人却从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开始大范围的暴动。”
“我认为,战争又要开始了。”这是牛皮纸上最后一句话。
上一次战争大概才结束几年吧?他心想,这可真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但嘴角的笑意却无法掩盖。
男人动作熟练的收起两张纸,叠起来放进信封。他站起身,拿着没有署名的信走到另一张桌子前。上面放着一盆流动的血水。
在他把信放进去的时候,本来应该湿透的纸张却消失了。
“死海上伟大的存在。”他垂下头,如此祷告道。
。
卡兰瑟刷的一声把窗帘拉上了。
她的表情自从回来之后就很凝重,看上去就像天边的乌云一样。在检查到房间里并不存在监听之后,她烦躁的在地板上来回踱步,低声抱怨道:“真是迟了一步,该死的战争狂热疯子!”
那头灰色的长发随着她的走动而晃来晃去。
“好啦,别走来走去了。”奥特科特嘟囔。
此时的三人全都聚集在一起。一个小时前,他们不得不从火车站返程,回到酒店后重新要了三间房间。
德斯克乖巧的坐在椅子上,那枚耳环静静的挂在耳朵上。他眨眨眼,说:“我们得另外想办法离开了。”
“真是该死,其他人难道不反对那些疯子的做法吗?全面禁严,真亏他们做得出来!”卡兰瑟呼出一口气,尽管依旧在抱怨,但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奥特科特说:“你也知道,暴风会正值最强大的时期。而且,大家都想维持可贵的和平。”
“但我看那些人完全是还想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同时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少年抿了一下唇,长长的眼睫毛不停眨动,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忧。
“没事,”奥特科特提起精神安慰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这场闹剧很快就会结束的。”
“真的吗?”德斯克的语气中有些疑惑。
卡兰瑟换了一个坐姿,托着下巴,不冷不淡的附和道:“他说的没错,毕竟暴风会可不是什么小势力。海港城邦几乎是他们的地盘,敢和他们作对的人基本上活不过三天。”
“这次也一样吗?”虽然是个问句,但德斯克的语气听起来却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有种不一样的意味。他站了起来,掀开一小块窗帘看向街道,平静的说出不同的想法:“我不这样认为。”
“你是说……”奥特科特有些迟疑。
“他们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不是吗?毕竟正常人可不会做出这种事。敢这样做的,只有狂妄的傻瓜和疯狂的天才。”德斯克说,“他们到底是哪一种,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奥特科特说:“好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离开。唔,说不定会看到一场精彩的好戏?”
“随便你,反正你付钱。我没意见。”卡兰瑟有其他办法能离开,但雇主选择留下来,她当然选择妥协。
但发生计划之外的事情让她心情不太好,对雇佣兵而言这往往意味着麻烦。于是她先提出了离开。
“我也回房间去了。”德斯克不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他还有些其他的事要处理。
但青年却叫住了他:“德斯克。”
“怎么了?”少年回头看,耳环上的绿色玻璃轻轻晃动了一下,表面流动着夺目的光芒。
他看上去既神秘又平凡,像一个看不透的秘密,又像一张空白的纸。有时候奥特科特会有些不确定德斯克到底在想什么,分不清对方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因为少年除了某些特定时刻,平时几乎没有表情。
奥特科特难得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挠了挠后脑,努力组织着语言,“其实……怎么说呢,卡兰瑟人还是挺好的,但她有时会关心则乱。所以请你不要介意,她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德斯克不需要思考就说出口,他当然知道。
但青年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个回答还不够?这一回少年认真的思考了几分钟,才试探的说:“我没有生气。”
奥特科特表情放松了,恢复了没有烦恼的模样。他小声欢呼:“那就好!”
德斯克的表情也轻松了些,看来这个答案是正确的。果然他对人类的理解有进步。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推门出去。然后看见了靠墙站在门边的女人。
笑容收了回去,看来自己还需要和人进行交涉。
德斯克先关上门,然后礼貌的询问:“你是在等我吗?”
“嗯哼。”女人上下扫了他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回应。然后站直身体,扭了扭脖子,“奥特科特肯定和你说了些什么别生我气之类的话吧。”
“是的。”德斯克的眼睛亮了亮。好厉害,居然能猜得这么准。
“他就是这种性格,看起来潇洒,实际上比谁都操心。”卡兰瑟并不知道面前人在想什么,她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招招手,“我有事想问你。”
德斯克思考了一会,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一个寝室六个人五个群”之类的那种事,对吧!
他立刻说:“我不会告诉奥特科特的。”
卡兰瑟总觉得眼下的情况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气氛有些沉闷吗?而且德斯克表现得也积极了吧。
真是完全搞不懂最近的小孩在想什么啊。她难得犯了嘀咕,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
绝不可能。女人摇摇头,把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你知道就好。先离开这里吧。去我的房间,行吗?”
“好。”德斯克乖巧的回答。
然后他跟着卡兰瑟进了房间。
卡兰瑟关上门,随手把灯打开,嘴上说:“随便找地方坐吧。我又不会吃人。”
德斯克坐在椅子上,面朝向女人,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卡兰瑟捋了一把灰色的头发,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有一种压迫感。她平静而开门见山地说:“你昨天晚上偷听了我和奥特科特的对话,对吧?”
女人说的十分笃定,而且相当精确。
和她对视的绿眼睛眨了眨,整个人就像是湖水一样波澜不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他慌乱起来。
他有些疑惑的说:“你没看到,又是怎么知道的?”
卡兰瑟松了口气,没否认。她放松下来之后,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就放柔了。在听到疑惑之后,她耐心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猜的。”
女人补充一句:“原本有六成的可能性。”
但他直接就承认了。啊,人类也太狡猾了吧!后知后觉的少年心想。
现在假装自己没说过已经太迟了,只能继续说下去,“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个嘛,也差不多。”卡兰瑟歪头笑了一下,“你昨天晚上去港口了吧。”
难道又想诈他?德斯克警惕起来,自己才不会上同样的当第二次!他眼里闪过精明的光,吐出一句话:“又是猜的?”
“我认为有八成的可能性。”卡兰瑟并不在意他的警惕。
就德斯克的演技?骗骗奥特科特还行,要想骗到这个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还是有些太难了。
女人慢条斯理的指出不合理的地方:“第一,你昨晚上应该和奥特科特说了些什么吧,不然那家伙不会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就做出去港口的决定。”
“第二,港口发生了什么你是知道的。因为你对异样并不觉得奇怪,不过显然那里的情况超出了掌控——否则我们就不会转道去火车站了。去的路上你一直有些紧张,直到爆炸的发生。”
她条理清晰的说完后,用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作为总结:“这么看来,德斯克,你还真是个很神秘的人。这一切奥特科特那家伙应该也有所察觉,毕竟他有着敏锐的第六感。但他没有深究。”
诶?
少年愣住了。他略显慌乱的眨了几下眼睛,反应过到女人在暗示什么。“为什么?”
但既然已经发现不对,又为什么没有戳穿自己呢?他在人际交往这方面,还是有些太生疏。
“谁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呢。”卡兰瑟耸耸肩,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想从少年身上看出些什么。
德斯克咽了一下口水,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坦白吗?
身份的秘密根本就没有瞒住,几天就暴露了,这让他有些丧气。
“好歹现在也算是同伴了,难道我们彼此间不应该坦率一些吗?”卡兰瑟说。
德斯克最终决定说一些:“我不能被猎犬发现,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
“你是被暴风会通缉了,还是因为你有不能暴露的秘密?”
“都算。”德斯克心想,玩家现在的确已经被暴风会通缉了。
卡兰瑟挑了一下眉,换了一种语气,提出非常具体的问题:“你和那些死而复生的浮尸是同类吗?”
“不算。”德斯克摇摇头。
他算得上是玩家,但他不是玩家,而是GM啊。
“好吧。”女人一直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仿佛只是问了个类似于“你吃了吗”的问题。在得到回复之后她只是微笑,然后表示没什么想问的了。
在德斯克推门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少年。
女人眨了一下一只眼,语气轻快的说:“我只是希望下次你能提前说一下你的想法,也不用再偷听了。”
说完,她不愿再聊的摆摆手。
只留德斯克站在门口,思考: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