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小孩究竟应该怎样养呢?脑袋空空的我想不出任何答案。
虽然在法律意义上,我父母才是他们的监护人,我也不想将‘姐姐’这种类似长辈的身份加在自己身上。我的人生都还没过好,怎么能摆出一副‘我就是榜样’的模样。
可包括我自己在内,连只认识了半年多的五条和硝子都知道,这两个小孩对我有多重要。喜欢惠是理所当然的,喜欢津美纪却要纯粹得多。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懂事很乖巧的女孩。虽然我不喜欢她这种过度的成熟,但无奈我的‘懒惰’,所以只盼望着她自己能想明白自己的价值。
其他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很多时候,令人大彻大悟的只有时间和机遇。在某一个时刻,可能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接过一碗汤,她就会突然明白,我们所有人爱她是因为她就是她。
夏油母亲很是羡慕我家现在的氛围,总是带着惋惜地对我父母说道:“真是好福气,在最需要小孩朝气的时候收获了三个元气满满的小孩。”
母亲一脸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是啊,我的小次也变得跟小孩一样了。”
我吃着饼干看向有些遗憾的夏油母亲,盘算着她明年夏天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一切都好,菜菜子姐妹也会被夏油父母收养,这是现在怅然若失的夏油阿姨绝对想不到的;如果没那么顺利……
至多只是故事曲折了一些,最后的结局也会是好的。
只要人还活着,还有放弃的机会,那就是好的。只要活着,只要还能放弃,那一切都有可能。
这一次,菜菜子姐妹应该会更快乐一些。
和我不同,夏油杰很会带孩子。可能是因为他从前当‘领导’当习惯了,所以已经习惯,或者很乐意照顾他人。这一点倒是和夏油叔叔不同,夏油叔叔会帮助别人,但不会想要让每个人都觉得‘很舒服’。
夏油杰却很喜欢让每个人都觉得‘舒服’,从他以前心甘情愿地认领‘我哥哥’这个身份来就能看出来他属于‘奉献型’的人格。
所以才会为了自己的‘大义’献祭吧。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夏油杰一起散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找到惠之前,我流连于那些组织,沉迷于寻找甚尔的踪迹;找到惠之后,我沉迷于接任务,将欠款还完之后又沉迷于攒钱。
直到最近,我才开始减缓接任务的频率。
因为,春天快要来了,春天过后,便是夏天。
可无论是盘星教,还是甚尔,抑或是孔时雨,都没有任何消息。
我蹲下身子,理了理惠的外套,将他的围巾摆正。他配合地仰了仰头。理好衣服后我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有些刺挠,但比我第一次摸到的时候好了很多。
起码从发质上来说是这样。我对发质很有执念,因为从前听过一个说法:真正在爱里长大的人,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下意识想反驳:那是因为有钱啊,穷人连护发素都不知道。
下一秒,我想到了,正是因为有钱,所以才有爱。这样一想,我父亲,我姐姐,我哥哥,不爱我是应当的。因为家里没钱,还因为我的出身导致家里丧失了一个劳动力。
这样一想,我的遭遇便是罪有应得的。
扯远了。我抱住了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衣服很蓬松,还有香香的味道。虽然我不知道完美的童年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我希望他们俩个小孩有完美的童年。
所以甚尔啊……你能不能早点出现……
为什么我每次接到消息后赶过去都找不到你的痕迹,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盘星教也是。明明都不想让天元和星浆体同化,但到最后,双方都失败散场。这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只有天元和绢索是赢家。
天元‘被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进化,绢索拔掉了眼中钉还扰乱了轮回,还为将来得到咒灵操使的肉/体增添了一枚筹码。所以绢索在哪里盯着这件事的发展?
“姐姐在想什么?”惠好奇的声音传来。
我猛吸了一口他衣服上的香气,闭上眼睛问道:“小惠觉得冷吗?感觉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大。”
他摇了摇头,头发在我耳朵上、脸颊上划过,“不冷,很暖和。姐姐冷吗?”
我又拍了拍蓬松的衣服,道:“不冷。”
惠……你的父亲快要出现了哦……
“姐姐!”
是津美纪的声音。
我松开惠看向不远处的夏油杰和津美纪。两个人手上拿着好几串糖葫芦。
“……”
“夏油,”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大一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良久才憋出一句:“我们是带他们出来消食的,你……怎么给他们买这么多口味。”
夏油杰弯了弯眉毛,神情很是无奈:“没办法,所有口味都想让他们尝尝。”
菜菜子姐妹以后一定会变成小霸王吧!!!!仗着夏油杰的宠溺,肯定会无法无天的。
等两个小孩睡着后,我又久违地想抽一根烟。只从找到两个小孩之后,我自觉地戒烟了,12月到2月,三个月。可今天晚上,稍微又有一些混乱了。
我想甚尔早点出现,不想把一切都压在最后。可无论是从防止剧情崩坏的角度考虑,还是基于现实的压力,都应该放弃再找他们了。
倘若我提前找到甚尔,那接下盘星教这个任务的又是谁?
可我伸出手只在衣柜顶部摸到一手的灰。衣柜顶部是卫生死角,我父母也不是很顾家的人,不会不经我的允许就进到我的房间里收拾卫生。所以这里绝对安全。
但我只摸到一手灰。莫名其妙被偷家了,犯人是……两个小孩?怎么可能……
“啪嗒。”
阳台上传来火机的声响。
我转过头去,便看到阳台上燃烧的火苗。因有月光,所以我进房间的时候没有开灯;抽烟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我也不想大张旗鼓,于是房间和房间外的阳台,只有那簇火光指引着方向。
火焰摇曳,像在勾引人去到它身边。
于是我便去到他身边。
顺便打开了房间和阳台的灯。说不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冥冥之中觉得最好把灯打开。
灯亮起之后我便觉得舒服了很多,多了很多安全感,连带着觉得气温都有所回升。
我走过去学着夏油杰的模样,玩世不恭地靠在栏杆上,问道:“真是服了你了,居然知道我放在哪里的。”
他挑了挑眉,含着不屑的揶揄道:“这很难猜?”
我点点头不可置否:“啊,完全被你算准了啊。无论是我把烟放在哪里了,还是我今天想来一根。”
夏油杰没说话。我便伸出手去拿他在手里把玩的烟盒。他的手一抬,避开了我的动作。
“就一根,都三个月了,真的忍不了了。”我祈求道。
夏油杰还是没有说话,拿着烟的手也高高举起。我歇了心思,踢了踢脚尖:“好吧好吧。”
话音刚落,夏油杰就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点燃。
我大喜站直了身子去接,却被他灵活地避开。在我诧异的眼光里,他将那支烟放到了自己的嘴边。
一呼一吸,动作极其熟练,没有丝毫不适,仔细看甚至还有一丝愉悦。
他会吸烟。并且,可能接触香烟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在此之前,他没有表现过任何对尼古丁的依赖。我和硝子在他面前吸烟,他也没有一丝想抽烟的欲望。
所以,他不止会吸烟,还能控制自己对香烟的欲望。
“很惊讶吗?我居然会抽烟。”
我回过神,看着他无所谓的表情,怔怔地点了点头:“没错。”
他笑了笑,将香烟举到自己眼前:“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和香烟毫无关系?”
“当然,这种东西会玷污你的灵魂吧?”
“这种东西是哪种东西?幼稚小孩装作大人的利器?逃避现实的灵丹妙药?它又怎样玷污我的灵魂?”
我伸出手夺过他指间的香烟,在栏杆上摁熄,低着头道:“合法的毒品啊,当然会玷污人的灵魂。”
“那为什么你要吸烟呢?硝子吸烟的时候你也没有阻止她,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成了玷污人灵魂的存在?”
“我已经戒烟了,硝子有反转术式不会有影响。至于你,”我看向夏油杰道:“反正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吸烟。”
夏油杰点点头道:“你可以,但我不行。”
我没再说话,夏油杰的声音又继续在阳台上响起,语气依旧是刚刚那般:“第一支烟是松山递给我的,松山久江。让我想想,好像是春天。和松山是怎样认识的……好像是因为打游戏机……还有谁来着……反正没有你。”
“小次,”他淡淡道:“你不认识松山,不知道我会抽烟,不知道我第二颗纽扣去了哪,不认识我所有的朋友。”
“正如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样的人生。”
“04年那个冬天,我不知道你把我丢在酒店里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是那副模样。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我们俩似乎都有很多对方不知道的秘密。”
我看着被折断的香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本能地想要逃避。但我一点都不怀疑,倘若我说“我困了我要睡觉”,夏油杰绝对会用武力将我困在这里,直到他将他想说的话全部说完。
“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伸出手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这次他没躲,甚至还帮我点燃。
我吐出一口烟雾,强装镇定地看向夏油杰:“我们又不是连体婴儿,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知道对方的全部吧?”
夏油杰没说话。
我瞥了一眼他衣服上的纽扣,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是个不择不扣的混蛋?玩弄了别人的感情?还是身体?还是身体和感情?虽然有点人渣,但小孩是无辜的……”
“没必要故意刺激我,我不会上当。”夏油杰低低笑了两声,姿态轻松地令人烦躁,好像一切伪装在他面前都是徒劳无功:“比起人,你更像野兽。平时呆头呆脑的,但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凭直觉躲开致命的攻击。”
“不要人身攻击啊夏油。”我不满道:“哪里呆头呆脑了,拿事实说话,口说无凭。你给我举例子,我才不承认我是你说的这样。”
夏油杰忽略了我的不悦,也没听到我的反驳,继续用平稳的、令人生厌的腔调说着:“有时候,你比悟还擅长转移话题。想想也当然,比起悟,你是死死地守着那些东西,竖起了所有的刺来防止别人窥探真相。”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要再问了。”
我不知道夏油杰知道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他。无论是我的来历,还是我知道的未来,以及我要做的事情。
夏油杰低低笑了两声,明明应该是沉重的笑声,我却听出了他的愉悦。这不是我现在应该听到的情绪。
我愣神的时候,夏油杰收住了笑,继续说道:“果然啊,我们说的没错。你不想说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我将烟递到自己的嘴边,猛吸了一口,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地太明显:“你……们?”
夏油杰点点头,声音很是洒脱:“没错。你无法完全控制自己对香烟的依赖,也无法控制自己无意识泄露的情绪。”
“被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们被发现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们观察后发现,只有我和悟会被你那样看着,现在多了一个惠。可偏偏,你没有那样看着津美纪。明明他们两个对你来说是一样的。”
“从前我们不懂,找到惠之后我们依然不懂。悟说你身上有特殊的标记,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六眼只告诉他你和我们不同。”
“夏油,你想说什么?”
夏油杰抬起眸子看向我,目光沉静如水:“我想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避开视线,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静谧的街道:“是朋友。但……”
话还没说话,夏油杰就出声打断了我:“今天晚上,你抱着惠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惠的老爸,我还没有找到他所以不太高兴。”
“在我看来你好像下了某种决定。”
“没有。”我摇了摇头。虽然有想过放弃寻找甚尔,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我应该已经抽完了一支烟,该得出的结论应该也推算出了。
“是吗?”夏油杰追问道。
我点点头:“是的。”
“第二次的答案和第一次一样,看来是这样。”
“怎么还拿那种东西来试探我,我第一次的回答就够真实了吧。”
“保险起见啊,谁叫你满嘴跑火车。但只要再问你一遍,你就会支支吾吾。”夏油杰又笑了起来,“这招真是百试不爽。”
“那你呢,夏油,如果你第一次撒谎的话,再问你第二次,你会无法将谎言说出口吗?”
“不会,在第一次的时候,我就不会撒谎。我会永远给你真实的答案。”
我转过身看向夏油杰,‘啧’了两声道:“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要不是我对你有免疫力,肯定会因为这句话疯狂心动的。”
“是吗?那倒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说起来,”我看向夏油杰,好奇地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喜欢对我坦诚相待的人。”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咬着唇思考了一番,“所以只要坦诚,男孩子也可以吗?”
夏油杰抬了抬下巴:“你很关心我的性取向?”
“一般吧,我这个人很开放的,哪怕你喜欢狗我也觉得没什么。”
“真搞不懂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形象。”
“什么形象?夏油想知道?”
夏油杰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直起身在栏杆上踱步,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嗯——可靠,强大,爱捉弄别人……”
“既然可靠强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呢?”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话题又被他带回了最初的地方。
“既然知道你擅长转移话题,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
“在看着我和悟,看着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
我应该更谨慎一些,不应该泄露自己的情绪。
夏油杰和五条悟能成为特级不只是因为他们术式的强大,还因为他们清晰的头脑和细致的观察能力,更有强大的分析能力。所以他们捉住了我零星的眼神,推敲出了我身上的谜团。
估计,他们已经知道,我可能知道未来,并且他们身上还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人如果知道眼前的幸福是易碎的泡沫,那便很容易在最放松的时刻泄漏自己的难过。
所以绢索还真是世界的宠儿,唯一知道一切的我是个没什么才能的小鬼。好多信息都随着时间的长河消散,我不记得的,他清楚地握在手里。绢索还不用瞻前顾后,想做什么便做了,一点都不用纠结蝴蝶效应。
“为什么你一直不提起评级的程序?按照你‘为了钱’的说法,一级的报酬不是更高吗?还是说,你在躲避什么人的视线?”
我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准一级和一级的酬劳确实差很多,但一级的咒灵对我来说稍微有些棘手。我单纯懒得走那些程序和接一级的任务罢了。”
“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想安全地干到退休。准一级的回报比是我最喜欢的,仅此而已。”
“好吧,”夏油杰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起身朝房间走去,朝他挥挥手:“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夏油杰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我们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我和你们一样,能成为特级,能有你们那样聪明的头脑,可能会更轻松一些。”
“既然觉得累,为什么不找我们寻求帮助呢?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所以我才没有提起评级程序啊,升到一级会更累吧?又不可能每次任务都找你们帮忙。”
“所以为什么不寻求我们的帮助呢?”又回到了起点。
我没说话,继续朝房间里走去。夏油杰的笑声又响起,皮肤接触到笑声之后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带着笑继续道:“原来我们不是朋友,你的朋友只有佳织。”
“只有她和你站在一个高度,其余人都只能看见你的背影。我和悟,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
“为什么要提佳织?”我转过身看向夏油杰,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慵懒地靠在栏杆上,我重复了一遍:“不要跟我提佳织。”
“看看,我只是提了她的名字,你就受不了了。”
我捏了捏拳头,好半晌才忍住自己想要揍他的冲动:“佳织是和你们不同,但……”
“但什么?”他又打断了我,好笑地看着我:“不同就是不同,没有什么但是。”
“佳织和你们不同的是她已经死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活着。”
我回到阳台边,靠在栏杆上:“我害怕告诉你们之后会引发的蝴蝶效应,所以我不敢说。”
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晚风轻轻吹过带起一丝凉意,夏油杰没再说话。
我踢踢脚尖,终究妥协了几分:“起码再等一段时间,等我确认一些事情后再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什么。”
起码也要等到【星浆体事件】过后,让我确认自己能够改变结局,确认告诉他们没有任何代价。
直到今天,他们才向我发问,那就意味着六眼也没有我想要的情报。于是只有等【星浆体事件】之后,见过天元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倘若天元也不知道,那才令人头疼。
“所以说你很笨啊。”夏油杰用了点力气拍向我头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们不想知道故事的走向。我们只是想提醒你,我们是朋友。”
“你那么弱,还懒得要命,对一切都缺乏兴趣。我一点都不怀疑,倘若你看到的不是我们的未来,哪怕世界毁灭,只要不波及到我们,你也不会有任何行动。”
“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适当向我们寻求帮助。”
“毕竟,”他声音带笑,像春日午后的阳光,满是和煦:“我们不想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那太辛苦了。”
……
“哪里辛苦了。”我站在原地凶巴巴地说道,“我要做的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迈出的步子是为了改变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达成的是我和‘王雅次’喜欢的结局。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意愿,不动声色地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左右他们的选择。
他们被迫承担我们的期待,在我们的诱导下走向我们选好的道路。
明明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怎么可以接受他们的感激和宽慰。
我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想要拯救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那我凭什么,把他们排除在外,替他们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