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上镜考虑,再加上年纪轻代谢快,绝大多数练习生的身材都偏瘦削。
哪怕常年练舞,卫衣下多半附着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单看视觉效果还是偏瘦的。
自上而下俯视的角度,男生背后的肩胛骨将棉质训练服撑起两道扇面,颈项骨节一节节突起,有些过瘦了。
江泰伊不清楚他是不是节食过度。
他犹豫着拍了两下肩膀,对方似乎意识不太清醒,无法辨别信息迅速对外界做出反应。
江泰伊稍微加大点力道握了下他的肩:“能听到我说话吗?”
不确定对方状态是否能移动,他正打算先去找工作人员叫医生来,一直埋着头急促呼吸的男生终于迟缓地回转过头。
偏头看向他的练习生脸色很差,眼眸深黑,表情放空。
他费劲地微微摇头,盯着江泰伊看了几秒,努力深呼吸撑着膝盖坐起身。
“……没事,谢谢你。”
看清长相后,江泰伊发现自己记得他。
毕竟他是全场唯一一个,初舞台只唱到一半,就呆站在舞台上的人。
现在想来,那时他好像也有跟现在类似的症状,握着麦克风的手在抖,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太紧张。
突然停住算得上舞台事故了,导师问他为什么停下,他沉默。
跟他确认是不是紧张,他点点头没解释。
最后导师没给他第二次重新来的机会,他就拿了F直接下去了。
“你确定不用叫医生看看吗?”江泰伊看他慢慢扶着墙站起身,似乎恢复了行动能力。
“嗯。”他再次重复,“谢谢你。”
礼貌,隐隐排斥沟通,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江泰伊看出对方不想跟他多说,把那句’身体比梦想重要,还是去看看医生’的建议咽了回去。
他仅仅是路过,多管闲事要有度。
本质是不熟悉的陌生人,说太多别人也不一定领情。
他点点头说了句“注意身体”,就越过他推门出去。
迈出楼梯间之前,江泰伊还是停顿了下,没头没尾地自言自语般扔下两句。
“世界很大,路不止有一条。”
“有时候可以适当向合适的人寻求帮助。”
江泰伊说完没去看对方的反应,干脆地推门出去了。
各等级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下课,练习生们陆陆续续往外走,江泰伊逆着人流到了D班门口,粉色的A班训练服在一众绿色衣服中极引人瞩目。
陆续隐约有八卦的小声议论,江泰伊并不关心。
他视线挨个扫过辨认人,被他扫过的人都下意识停了停。
没看到施昀。
意外在楼梯间里耽误了几分钟,江泰伊到了D班门口,目光极快地扫过练习室里的人,不希望施昀在这几分钟里刚好被错过。
他正在眯起眼仔细寻找施昀的时候,对方已经看见他了。
毕竟站在练习室门口的江泰伊实在醒目。
单看外表,江泰伊是天然让人生起距离感的长相。眉目深,少了精致的舞台妆依然眼睫浓密,好看得像被光影格外留恋。
被造物者偏爱的太明显,这样怎么看都自带光环的人,很容易给人不好接近的错觉。
施昀本来正靠坐在墙边休息,想着等错过高峰期再去食堂。
他不知道江泰伊来D班做什么,看到他时下意识坐直了些,犹豫要不要跟他主动打招呼。
可能D班有他认识他的人吧……正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就看到江泰伊正在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施昀左右看看,正茫然,下一秒江泰伊朝他挥挥手,看起来松了口气:“施昀,幸好你还没走。”
被念到名字的施昀微怔,摸不着头脑,有点手忙脚乱地先站了起来。
他微微张口傻乎乎问:“你找的是我啊?”
江泰伊一愣,看上去被他问的也有点懵:“不然我找谁?”
“咳咳。”施昀摸摸鼻尖:“……你找我什么事啊?”
江泰伊单刀直入,简洁说明来意:“我要给明在亦和韩枳语补舞蹈课,你要不要跟林熙宥一起来?”
施昀脑子慢半拍地理解了两遍他的言下之意。
明白过来江泰伊是想帮他之后,施昀意外地怔住,呆呆地跟他对视确认了一下,心里蓦地溢出点暖意。
太久没感受过突如其来的善意,林熙宥算一个,施昀没想到江泰伊也会主动朝他伸出手。
这样陌生的温暖让施昀有些恍惚,比起高兴,更多的是无措。
施昀擅长面对各种各样的言语暴力,对不加掩饰、过于直接摊开的友好反而缺乏应对的经验。
他本该高兴地满口答应,但他又忍不住惯性地想或许对方只是客气一下,万一答应了真给对方添了麻烦,还是会被讨厌。
江泰伊不知道施昀迟迟不回答具体是在想什么。
但他始终记得施昀初舞台上说过的话:“你不是要来这里找回自己吗?”
施昀一愣。
江泰伊切入点很现实:“如果想让更多人看到真正的你,至少你要先想办法留下来。本来我就要给他们补课,并不多费多少功夫。你如果不想一轮游的话……”
施昀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那,那我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泰伊不想再浪费时间,急性子犯了,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大步匆匆往外走,声线冷静毫无起伏,“做好半通宵的准备。”
江泰伊没开玩笑。
他带着施昀跟林熙宥回到A班的练习室时,完全不熟的明在亦跟韩枳语正稍显尴尬的相对无言。
看到江泰伊回来,韩枳语的脸上刚浮现出一个笑容,就被江泰伊打断了:“招呼不用打了,我们直接开始。”
江泰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无知无觉散发出比杨申俜老师还可怕的气场。
白皙修长的五指利落地没入发间,将碎发往后理顺,露出完整漂亮的眉眼。江泰伊在镜子前单膝着地蹲下来,一手按在音响开关上方,言简意赅:“站成一排,先一起跳一遍我看看。”
江泰伊一句废话都没有,看四个人还有点愣的慢吞吞挪位置,好看的眉微微拧起,冷冷偏头轻声问:“干什么呢?”
他声线低沉动听,明明是半蹲着仰起头看着他们,却浑身散发出教官般不可违背的压迫感。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四个练习生动作迅速地站成了一排,接受指令。
包括平时谁的话也不听的大少爷明在亦。
江泰伊没什么反应,平静看着他们按下播放键。
四个人水平良莠不齐,糟糕得各有千秋。
羽毛球运动员出身的林熙宥是里面肢体最协调、看上去最容易拯救的一个。
练舞室里所有人跳舞时都能在全身镜中看到自己,自然能直观地看到自身的不足。
江泰伊观看过程中一言不发,眼神专注而冷静。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的时候,都像在认真观看一场最重要的演出,也并没有流露出嫌弃或是不耐。
因此一开始还因尴尬和羞愧而放不开手脚的施昀,后半段也不由得更加认真努力做标准,最大限度跳到最好。
当然,他们不可能跳完整首,不到四分之一就先后停了下来。
因为后面的舞蹈都还没学会。
江泰伊没有叹气,也没有批评他们跳得差,只是微微颔首一一跟他们对视:“你们各自的问题,我了解了。”
*
一小时后,两手各拎着三个鼓囊囊塑料袋子的郑世锡回来了。
他去的时候已经排起长队,练习生实在太多,耗费了不少时间等。
为了防止被打扰,练习室的门关着。
他两只手都拎着满满的东西,有带汤的他怕放地上弄撒了,没有手可以用来敲门。
练习室的门上都镶着一块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门内。
郑世锡听着隐约传来的主题曲“砰,砰”节奏声,凑近玻璃确认了下江泰伊的位置,低头看了看两手拎着的盒饭,思考片刻打算抬腿踹两下门。
在他抬起腿正要踹出去的时候,余光瞥见他的江泰伊把门从里面打开了。
郑世锡这一脚惯性没收住,差点把自己绊倒。
江泰伊条件反射一把扶住他。
两人都愣了一下,同时往后退了半步。
江泰伊顺手接过塑料袋子,掂了掂重量:“也没有很沉啊?你少吃点蛋白粉吧,肱二头肌中看不中用。”
……这么怕大家吃不饱吗,这两个袋子太沉了吧。
郑世锡冷漠脸反驳:“我从来不吃蛋白粉,你怎么知道我肱二头肌不顶用,八块腹肌你有吗?”
……怎么就刚好卡着点开门导致他没站稳,真他爹的丢人。
江泰伊根本不回答,拎着袋子转过身示意大家先别练了:“来吃饭吧。”
全员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内心直呼谢天谢地。
天知道这一个小时,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江泰伊说斯巴达式教学,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明在亦这辈子没这么累过,这么精神专注到紧绷过。
他接过江泰伊递给他的盒饭。
白炽灯是最朴素的打光。
江泰伊的训练服领口被汗湿透了,额前满是细汗。
他本不用这么努力。
他也不需要饿着肚子加练,天黑透了才吃到晚饭。
明在亦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江泰伊。
刚坐下来的江泰伊抬眼看了看他,笑笑:“这么贴心?”
没等明在亦回答,江泰伊迫不及待打开饭盒的盖子,咬着筷子眼睛亮晶晶地吸了吸鼻子。
“晚餐不错诶,还有辣椒炒肉,下饭。”
早午餐都因挑剔几乎没吃的明在亦点点头,吃了口米饭。
“好吃。”
这一天消耗极大,所有人都狼吞虎咽,顾不得多说话。
带着饭回来的功臣郑世锡也饿了,他也不介意大家忘了跟他说谢谢,坐下盘着腿开始扒饭。
身边的人手肘不轻不重撞了他一下,郑世锡鼓着腮帮子扭头。
江泰伊没回头看他,喝了口蛋花汤,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挺沉。辛苦了。”
郑世锡斜睨着他,嚼着菜叶子盯着江泰伊看了一会儿。
半晌,他低头也喝了口蛋花汤,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下次可以直接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