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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年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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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婚事是他亲自求的。”

“他在战场救了江家嫡小姐的性命,江小姐对他一见钟情……”

“……男才女貌,堪称良配。”

“这样啊,”阿愿垂下眼眸,一股苦涩从心房蔓延向四肢百骸,连牵强的笑容都安安静静的,“以夫……顾将军的性子,能亲自求娶新妇,想必是极喜欢那人的。”

“顾偿并未忘记你,若你归来,你还是他的妻子,他定会好好待你,只是……沈某有私心,希望你能成全顾偿和江小姐,江家亦是武将世家,江老将军很好看顾偿,他出生入死、几番功在家国,不该因一些事情被埋没……”

“我会救你离开,送你去南方,银钱和宅院皆已备好,若你愿意,后半生可安然无忧……”

“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阿愿忍下心房处好像什么被挖空的疼,轻轻摇头,声音还是那么温顺有礼,“沈公子是个好人。厌恶而不失礼,轻蔑而不失善,有方君子也。”

沈至行一噎,他看得出小姑娘这番话是真心的,可偏偏他心里藏着鬼,担不起阿愿这一句“有方君子”。

“我不需要那些。”

小姑娘轻轻慢慢说道。

沈至行拧眉,下意识是以为这些筹码还不够,语气冷了几分,“那你想要什么?沈家还算有些底蕴,你说出来我皆可答应。”

阿愿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垂眸思量着,答非所问道:“沈公子带了多少人潜入蛮营?”

“贵精不贵多,只带了一人,已经去营救韩疏阔了。”

“沈公子最多能救几人出营?”

“至多两人,再多恐被发现。”

蛮族军营守备森严,能将她和韩疏阔救出已是极限。

阿愿几乎想到没想,吹灭了案台上的灯烛,拿起衣架上的纯色大氅,眼中藏着急切和一丝期翼道:“还请沈公子跟我来。”

阿愿熟知蛮族军营的守卫分布,一路上避开巡逻士兵,将人带到了一处早已熄灯的营帐前,然后先一步进了帐。

沈至行迟疑一瞬,也跟着进去,继而就愣住了,这处不大的营帐中挤了二十几个同样身着舞衣的女子。

阿愿不知轻声和那领头女子说了什么,领头女子满眼希翼地看向沈至行,好像一个行将末路的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般。

紧接着,阿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帐中二十几个女子想都没想,跟着阿愿齐齐跪下。

沈至行一怔,只见原本被一众女子藏在最后方的小丫头懵懂地站起身,她身侧的女子温和鼓励道:“年年别怕,往前走。”

这个八九岁模样的小丫头被一双双温柔的手轻轻推着往前走,最后走到了阿愿和领头女子身边怎么都不肯再往前走,突然哭着抱住了阿愿的脖子,“呜呜……愿姐姐、澄娘姐姐,我不走,我害怕,呜呜呜呜……我不走……”

领头女子即是澄娘,狠心将年年从阿愿的怀抱中扯出,焦急地哄道:“乖年年,去那位公子身边……”

说着,澄娘似乎怕沈至行因年年的举动而生气,磕头恳求道:“恩人,年年平常很乖的,路上绝对不会给恩人添麻烦。”

她这一叩首,身后的女子都跟着磕起头,哀求道:“是啊恩人,年年很乖的,路上绝对不会哭闹。”

她们惶恐地磕着头,生怕沈至行嫌弃年年哭闹是个累赘而不肯带她走。

沈至行见这情景,一时心绪复杂,他几乎瞬间猜到了阿愿的主意,对上那双琉璃眸,难以置信道:“你……”

阿愿目光坚定,弯下脊背,深深地给沈至行磕了一头,“这就是我求沈公子做的,求您带年年离开。”

昔年华京独孤家的嫡小姐、东宫未来的太子妃,何等尊贵的身份,便是沈至行见到这个小姑娘都要礼敬三分。

可如今这小姑娘跪得这般轻易,头重重磕在地上。

“你要我带这丫头走,那你呢?”沈至行莫地心中一沉。

阿愿低着头,从袖中掏出一枚白鱼玉佩,双手奉上……

……

西南边陲的雪从不似江南,没有温润绿意,只有天地间无尽的苍茫,眨眼间便已落了满膝。

沈至行一手牵着年年,一手攥着那枚白鱼玉佩,就那么颓然地走到大雪里,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阿愿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沈公子,人都是自私的,可再自私,我也不能……不能拿恩情锁顾偿一辈子,这不公平。阿愚希望顾将军往后余生能够随心所愿,日日见到心悦之人,琴瑟在御,白首偕老。”

“烦请沈公子撒个谎……”

“就说,蛮族之中并无阿愿此人,乃消息有误,顾将军的夫人早已死在了一年前的崇安城……这枚玉佩自崇安城辗转流落到一名蛮族营妓手中,如今原物归还。”

“……我就不回去了。”

半晌震惊后,沈至行听到自己温怒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留下会是什么下场?”

“知道,沈公子放心,蛮人并不知我是顾偿的妻子,我可以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

“明日,我活不过明日的,请沈公子放心。”

砰,是阿愿的磕头声,竭尽全力地保证着。

沈至行不知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离开营帐的,恍惚中听到了身后一句很轻的呢喃——

“我一直在等他。”

“三百多个日夜,每当我熬不下的时候,都幻想着他会来救我……”

“……可他终究没有来。”

沈至行的脑袋很乱,逃一样地离开了蛮族军营。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没错,阿愿的身份太尴尬了,就如那个谎言一般死在一年前的崇安城最好不过。

原本独孤家被问罪、阿愿被太子殿下退婚的那一日,她就该死的。

“全族流放”这个所谓的“轻判”是太子帝尧亲自定下,流放啊,对男子还算是有活路,可女子在这流放的一路上会经历什么……沈至行自幼和帝尧一起长大,他了解帝尧,不信帝尧不知道女子流放意味着什么。

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这位被厌弃的太子妃一条活路,偏偏独孤太师求情,顾偿又敢娶,这才让独孤愿活了下来。

沈至行七岁起就跟祖父学朝堂权衡取舍之术,这般舍弃一人成全百人乃是最是明智的,可想着阿愿温柔含泪的眉眼,“愧”和“悔”两字就不停地折磨着他的心神。

嗒嗒嗒——

远处传来战马齐鸣声。

“羡清,阿愚呢?”

是半身血污半身尘的顾偿从战马翻身而下,快步走到沈至行跟前,望着他身后,眼藏期望与不解地问道。

沈至行抬头看向顾偿,他第一次在这位“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友人身上,看到那般热忱的笑容。

他神情微怔,喃喃道:“我以为你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照顾,该是不喜欢她的。”

“什么?”顾偿一愣。

沈至行张了张嘴,不知为何那些谎话竟堵在喉咙,一字都说不出口。

“她……”

“她说,她不回来了。”

顾偿的笑容僵在了嘴边。

只听沈至行唇瓣干裂道:“她不想一直拿恩情锁着你,望你日后能随心所愿,与真正心悦之人白首偕老。”

“哈?”

顾偿笑了一声。

随着这声轻笑,好像什么东西撕碎了这个世间最温润之人的伪装。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沈至行从未见过那样的顾偿,瞳孔中堆尸如山的杀意和猩红好不掩藏地展露出来,狠狠抓着他的肩膀逼问道:“我哪来的白首之人?她为什么不回来?她怎么会不回来?!”

“沈羡清!!你说话啊!”

“我养大的小姑娘我了解,她还那么小,最是怕疼怕冷,最是离不开我,她怎么可能舍得不回来?”

顾偿将良久未言的沈至行甩开,飞快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惹战马前蹄高抬,发出嘶鸣。

沈至行回过神来,看着马上神情冷峻的顾偿,眉心一跳道:“你要去做什么?”

“接她回家。”

——她不回来,我就去接她回来。

沈至行闻言一愣,他到死都记得,那一日风雪很大,铺天盖地的雪幕就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蛮族突然爆发内乱,自相残杀,军心涣散,他追随顾偿率领的八百精锐趁乱,轻而易举杀入蛮营腹地,然后终于知道了蛮族大乱的缘故。

——蛮王遇刺被杀。

抬眼望去……

羽翼般的雪幕里,一个残破的红衣身影被铁环刺穿左肩,高挂于王帐前,遍体鳞伤的小姑娘低垂着头,净若琉璃的眼眸此刻死寂般闭着,寒风吹动她凌厉的发丝,无尽的血珠顺着她青紫的脚尖滴落,汇聚成一滩血水……

她没能等来她的将军。

……

“给我打,用刑!”

“说!是谁派你刺杀吾王的?!”

“艹,贱人,拿铁齿环来,我倒要看看这个贱人嘴有多硬!”

“大王子,她好像说话了。”

神志不清的小姑娘眼角溢出泪珠,泪和血顺着脸颊留下,涣散的目光盯着虚空,嘴巴虚弱地张合。

魁梧的华服蛮人一把揪起阿愿的头发,耳朵凑近听着濒死之人的低语——

“我想贺他新婚的,我想看看他喜欢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哪怕贺一句白头偕老,哪怕……远远地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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