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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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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电了。

太阳没电了,天就会阴下来。相机没电了,就会黑着屏幕。

现在太阳和相机都没电了。

时雨有满身力气,无处可用,想要把这张照片给人看,却只能在灰暗的窗边摆弄着关着的照相机。

充电线,她得找到一根充电线!

她跑到电视柜旁的插座前,数了数,上面一共有六个孔,上面插着三个插头,分别连着电话、电视和热水器,她挨个拔了,往相机底部那个银色的小接口里戳,戳不进去。

她以为是自己的力气不够大,扯着巩仁杰的衣角过来。

他蹲下来,把两条线并在一起,道:“你看,接口不一样,充不进去的。”

一个梯形,一个长方形,凑在一起看,明显不同。

“那能用的充电器在哪?”

“这里估计没有。”

巩仁杰把那三根可怜的充电线挨个插回去,转头看见时雨一副要哭的表情,赶快安慰。

“别着急,明天就有了。”

“真的吗?去哪儿买?”时雨问。

巩仁杰呵呵笑道:“这里是买不到了。”

“啊?”

既然买不到,那怎么能“很快就有了”?

时雨想不清楚,又觉得巩仁杰不会说谎,那还能怎么办?可能他是要去邻居家借吧。但邻居家也不一定会有。

不知道池一家有没有这种充电线。可能没有吧,她感觉池一家除了池一好像什么都没有。

十分钟后,祝涛走进来。

他比之前更疲惫了,勉强挤出个笑容,低头对时雨道:“穿好外套,去车上。”

“哦。”她随手从床边拽起一件外套,乖乖穿在身上,往门外走。

时涛俯身从床上捡起另一件外套,又拎起一件小小的黄上衣。

“这件呢?不要啦?”

“我打算明天再穿这件。”

时涛笑道:“明天都到家了。”

“到家?要回家了?”时雨转过头,愣在原地,“我们不是下个月走吗?”

“这里要下大雨了。”时涛耐心道,“前几天刮大风,就是要下大雨了。”

“那工作呢?”

“工作没办法了啊。”时涛的脸色更差,自嘲地笑了笑。

时雨:“那我们晚上吃过饭走?”

“现在走。你在后排睡觉,明天早上就到家了。”

“哦。”

现在。

她不想走。

她想再待一会儿,一天也好。但隐约之中,她能分辨哭闹何时有用,何时没用。现在就是没用的时候。

“我们还会再来吗?”

“等有机会。”

等有机会就是没机会。

她说:“我得和朋友告别。”

时涛忍不住皱眉,掩饰的微笑挂不住了,心力交瘁的疲态尽显,叹了声气,点点头。

“行。你去吧,叫小巩一起。”

“好。”

她把相机揣在怀里,跑去找巩仁杰。

这时想起要告别朋友,她只能想到池一。

她知道自己走了后,小文或是那个男孩子……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总之,那些人都会有其他的朋友。但是池一不会。

“巩叔叔!巩叔叔!”

刚刚还在院子里的巩叔叔,却消失了一样,找不着。停在大门前的车倒是启动了,声音蓄势待发,催促她似的。

“巩叔叔!”

她哒哒哒跑出大门,又连着叫了几声,心想,就算找不到他,自己也一定要出去!哪怕就自己!

她回头,眷恋地向时涛的方向看了一眼,铆足力气大声喊道:“对不起!我一定得出去找他!”

一回头,池一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轻轻蹙着眉,衣服,声音,乃至眼中情态,都和往日别无二致,问她:“你要找谁?”

“就是找你。”时雨低声道。

“那好巧。”

池一等她往下说,她却抿抿嘴,才慢慢道:“我要走了。”

“嗯。”

“我马上就走,”

“我知道了。”

她忸怩地把怀里的小相机露出来。

“你想看我拍的照片吗?”

池一点头。

“可是现在没电了,打不开。”

“那就算了。”

时雨低头。

明明可以说“等有机会”啊……为什么说“算了”?

“我再试试。”

时雨焦急地按住开机键,十秒,没有任何反应。

“没电了。”池一道。

二十秒,她的手还压在开机键上。

但是,不是按下去的时间久,力气大,东西就能被打开的。

三十秒。

“他们在叫你。”

手脱力松开,她回头,两个高大模糊的人影果然在门内对她招手。

她再把头转回来,池一已经走了很远。

那一刻她忽然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她说她不怕鬼时,她说她没迷路时,她说她写完了作业时,她都不是故意说谎的。

那时候她还分不清真相和谎言,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交缠在一起的。

池一却拖着潮湿生锈的钝斧子,一下子把它劈开了。

苍白,虚弱,无力,即使如此,他也要劈开这一切,血淋淋地将所有都展示在她面前。

没有机会,只能算了。

这就是现实。

过去的很多人,因为已经过去了,她记不起那些人的名字,那些感受往往是后来才产生的淡淡的情绪,偶尔回忆起一些片段。

但是在她七岁时的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着池一的背影就在自己面前。在离开池一前,她就知道两个人不会再见,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奇异的情感从脚底涌到眼眶,要从眼中流下来。

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明明知道不会再见的。

“我会带着这张照片,再来找你的!”

这句话的声音该很大,说出口时她才发现声音很小。

她心虚了,就好像往肚子里塞了一个打满气的气球,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不会的。

她没办法去父母真的不想让她去的地方。

游乐园,快餐店,有些地方闹一闹周末就可以去,有些地方……南极,北极,还有什么?而那些不能去的地方,她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很小。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很小的。

长得小,力气也小,胆子也小,但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很大的。

路很短,他飘渺纤长的白色身影消失在路口。

“汪!”

一只狗冲破了阴暗黏腻的空气,咬走了她手里的相机。它还以为这块亮晶晶的塑料是飞盘,是玩具。

“还给我!”时雨马上追过去。

“别!不要了!”时涛大吼。

时雨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往前跑。

“吼——”

狗低吼着,很不高兴。

“你……你……”时雨壮着胆子,想捡块石子丢给它,又怕它更生气,以为自己在揍它。

“汪!汪!”

一瞬之间,狗找到了新的好玩的东西,把相机一下丢开,欢快地跑去更远的地方。

她蹲下来,手刚摸到冰凉的粉色塑料外壳,一线又一线的雨地落下来。

雨已经下起来了。

她捡起相机,还没被站起来,被身后的人重重一扑,踉跄两下。

时涛抓着她的手臂,来来回回地看,死死盯住她的眼睛。

“没咬你吧?”

“没有。”

“真的?也没碰到你?”

“真的。”时雨点头。

“回去再检查。”

他没看到狗伤人,但总怕有例外。

阴暗的车内,沉闷的雨声,后座的烟味更浓,她抱着自己的相机,无声地掉眼泪。

“怎么了,小雨?”巩仁杰踩下,从后视镜里看她。

“没电了。”

她没法确认照片的情况,就没法确认自己和池一的未来。

时涛沉默着点了一根烟。

巩仁杰将时雨的小书包放在腿上,把手伸进去搅拌,想找点玩具或是布偶来哄她,转移一下注意,“诶”了一声,摸出一根细细短短的黑色充电线。

“诶!”他欣然道,“你看,这不是充电器吗,放书包里了!带着呢!”

原来她一直带着充电器。

是啊……书包是妈妈整理的。她想得总是比自己更远。

时雨迷茫地将充电器接过来,萎靡地在车内到处看看,摇头小声道:“这里没有插座。”

“有。”

巩仁杰把充电器的插头拔了,直接把线的另一端接在车上。

“等灯变绿再开机。”

时雨点头。

她一直盯着面前的一点红,好像注视着一只烘焙小蛋糕的烤箱,她很饿,但是烤箱里的东西还不能吃。

她等着。

雨声激烈而规律,好几次她都要睡着。但没睡着,红色的一点印在她的瞳孔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醒了多久,只记得好像有人劝过她“睡会儿吧”,但是是谁来着?她没记住。

终于,灯无声地变绿。

如果是烤箱,那应该有香气从飘出来。绿色很好,照得空气都显得洁净。

她按下开机键,只轻轻的一下,相机缓缓亮起来,银白色的开机画面看起来那么耀眼。

首页,小小的框里映出肮脏的车底,她小心翼翼地按下相册键。

每一张照片都变成了长方形的黑色色块。

无一例外。

她挨个点开,却只有黑色的色块,映出她自己傻而呆滞的神情。

她连着三下按动返回的按钮。

方寸屏幕变成一片纯黑。

再开机。

打不开。

再插上电源线,再按开机键,按整整一分钟的开机键。

没有反应。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抬起头,想要说话,想要求助,要大哭,要大叫,要让车子停下,要让时间倒转。

可安静的车里传来歌声。

雨已经停了。

车窗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隙,清新的空气刺激着鼻腔,干净得让人惶恐。巩仁杰开着车,轻轻地哼歌,清爽的曲调很耳熟,她却一句歌词也记不起来。一大块金色的阳光落进来,每个人都感到温暖。

舒缓的歌声让人不忍心打断,一路上从没人露出过这样安逸的神情,这辆烟味缭绕的车里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

可是,什么都不见了。

在一段安详而快乐的时间里。

她不理解,一处美好的雨过天晴时的车内,是会发生一件令她绝望的事的。

好久之后她知道艳阳天也会有人死。

她安静地把相机转过来,发现一块很深的凹痕,中心处格外尖锐,是狗咬住它时留下的。

瘪下去这么大一块,她怎么会没看到呢?

要去修。

但如果修不好呢?

一定就找不回来了。

那不就是消失了?

池一说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消失,水会去天上,等有一天再回来,那这些照片呢?

她探出头,天上只有一道彩虹。

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窄窄的彩虹,淡得像是睫毛上一点点水痕带来的晕影,一眨眼就会消失。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消失,那么不见的照片去了哪里,难不成和水一起飞去了天上,就在这道彩虹上的某一个位置。

那么我该怎么把它找回来?

如果有一天,它回到地上,就落在一个地方,那我怎么知道那张打湿的照片落在了哪儿?

没人知道时雨在想什么,她很安静,第一次自己抱着一个可怖的秘密。

回到家后,妈妈帮她洗了澡。

她让妈妈帮忙找人修相机,妈妈给她买了新的小相机,还把几千块的卡片相机拿给她玩,卡片相机比小相机清楚十倍,但是总有一些作品是它已经错过的。

她还是想把相机修好。

汪若书抽空领她去了卖这台相机的品牌玩具店,店员也说修不好,店员叫来经理,还以为她们在闹事,和汪若书据理力争,认为买方造成的损坏不应该来找店家。

时雨对着弯下腰来,皮笑肉不笑地问她“到底要找什么啊”的店员的脸,知道他们是真的没办法。

她也一样。

两个月后,按照计划,她上了江城实验小学。

宽敞的校门口,气派的教学楼,广阔的绿色操场,上面站着的孩子们每个都有可能成为时雨的朋友。

她穿上了绿色的新校服,每天把相机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绿色和粉色不算太配,爱吵闹的小孩嘲笑她的相机:“好土啊!”

“这不土!这里放着很好的照片!”

时雨据理力争,没人理她,嘲笑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终于有一个小孩,和声悦色地蹲下来,问她:“我想看你的照片,在哪里?”

时雨愣住了。

对啊,在哪里?

已经没有了。

没过两年,移动设备风靡,时雨有了第一部智能手机。手机上可以加好友,玩贪吃蛇,拍照片,偷菜,打电话……

粉色照相机上积了灰尘,放在角落,再也无法打开。

时雨就再一次忘记了池一。

-

忘记没什么不好,忘记是无痛的。

忘记一件注定令人痛苦的事,轻飘飘的美妙的记忆才能飞进来,不是十全十美,也总会比那件无意义地折磨着你的事好。

不过,那个已经忘记的人也想不到这些。

只要忘了,一切的长度甚至无法用时间丈量,你哪知道你是从那一刻开始开始忘记的。

但记起来的时间,偶尔能被知道。

初二结束的那一天,风雨大作,老师借给了时雨一把透明的塑料雨伞。她撑着伞,在校门口停住脚步。

那一刻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想,那是最空洞而最平凡的一刻。

她没有想一会儿要去做什么,也忘了刚做过的事,她只是站在雨里。

雨滴冰冰凉凉的,落在脸上,触感奇妙,她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那一滴雨是甜的。

为什么?

她抬起头,雨伞呼啦一声被飞刮跑,飞入黑压压的乌云中。万点暴雨落下,砸在这个城市上。她想起甘蔗汁,想起那个沉闷的午后,一地斑斓的水渍。

池一,你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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