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舟虽然命人将木板封条和铜锁撤去了,但她还是没办法自由出入,经过这一回,看守的人更多了,大选之前,沈行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再有逃跑的机会了。
“姑娘,用膳了。”
“吃不下,撤走吧。”三日后就是殿选了,阿竹看着眼前的饭菜,实在是食欲全无,也不愿意强迫自己了。
“不吃饭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沈行舟面露微笑,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说完,他看向那婢女,“放下后出去吧。”
“是。”
沈行舟手腕用力,阿竹便被拉到了他的腿上坐下,温热的气息暖遍全身,沈行舟亲自用汤匙盛了汤,喂到她的嘴边,“皇姐,张口。”
阿竹牙关紧闭,沈行舟也不嫌手酸,就等着她张口,半晌,终于是阿竹妥协了将那汤咽入口中。
沈行舟的头埋入她的玉颈,“三日后就是殿选了,皇姐可有什么想法?”
阿竹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沈行舟也不指望她会回答自己,只是淡淡的笑了下,才开口,“皇姐,你会是朕最珍爱的妻子,我只要想到你很快就能成为朕名正言顺的妻子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阿竹听了这话想吐,在她心里一直都只把沈行舟当成她的弟弟。
可是他现在却开口对她说,她以后会是他最珍爱的妻子。
选秀当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迎面的凉风夹杂着雨丝吹拂而来,阿竹深深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更清醒些,抬头望去,目之所及皆是高高的宫墙,似乎就连那一抹阴沉的天空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她出现在大殿前,众人都很震惊。
此次参加选秀的秀女本来一共有四十二位,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多位,剩下的秀女本以为阿竹已经无声无息的出局了,没想到她还能回来,表面虽然还维持着微笑的脸色,心中却已如临大敌。
经过了初选、复选、为期半年的培训选拔的二十五名秀女齐齐地站在正殿之下,正怀着极其复杂而激动的心情翘首企盼着她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天子——沈行舟。
“阿竹。”司徒婉如主动牵起了她的手,“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宫了。”
阿竹倒是淡然,“原本应当是出宫了,但出了些意外。”
另一个衣着华贵的秀女热络道,“严竹妹妹的相貌连我这个女子看了都要欢喜,若是陛下瞧见了妹妹,凭借着妹妹的相貌,封个妃位也是理所应当的。”
阿竹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黎小姐谬赞了。”
她连永昌长公主的身份都说舍弃就舍弃了,又怎么会稀罕什么妃位。
“众位姐妹,还未到正式开始选秀的时辰,我略备了一些果酒,如若不嫌弃可以吃上一盏。”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便有婢女捧着几盏散发着甜香的果酒过来。
“严竹妹妹?”
阿竹轻声道谢后接过那果酒,看起来像是轻微抿了一口,随后走到一旁的回廊坐下。
“姑娘,喝盏茶吧。”映月端着茶水出现在阿竹身边。
阿竹便顺势将那果酒放到了托盘上,转而端起那盏清茶,清新馥郁的茶香在鼻尖萦绕,略微回甘的味道,让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冲撞本小姐!”随着孟沅君的怒喝,那剩下的果酒都被她打落到了地上。
甜腻的果酒撒在地上,呈现出焦黄的色泽,却渐渐的酝酿出一股奇异的甜香。
孟沅君本想继续发作,但值班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陛下驾到!太妃驾到!”
众位秀女忙闭上了嘴,并在丫鬟的伺候下将自己的形象整理妥当,毕恭毕敬的站好。
当今天子沈行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殿前,太妃李氏紧随其后,本来皇帝选秀女都是太后在陪,可如今宫里没有太后,丽太妃虽无太后之名,却是这宫里唯一具有太后之实的人。
阿竹不知为何,觉得那果酒的香气十分浓郁,甚至浓到有些呼吸不畅了,若不是映月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她险些栽倒在地。
阿竹并未喝那果酒,都这样反应急促了,有不少喝了果酒的秀女面色急促红晕,伴随着一声声撂牌子的声音,终于有秀女忍不住倒在了地上。
那给众人准备果酒的秀女见状,也不再掩饰了,抽出袖中暗藏的软剑就向帝台之上的沈行舟刺去。
不知从哪里有冒出的许多刺客,见人就杀,将这选秀的殿台变成了大肆杀戮的现场。
“不好,有刺客!护驾!”大批的羽林卫赶来救驾,跟那伙刺客缠斗在一起。
“啊!”此番状况吓得众人惊慌失措,乱撞乱窜。
一向保养得宜的李氏被这乱象吓得面容失色,抱住了头,被侍卫护着往后殿躲去。
阿竹脸色煞白,那股甜香有毒!她捂住了口鼻,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沈行舟第一反应是要去保护阿竹的安全,他随手抢过一把剑刃,砍下一个刺客的头颅,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殿内响起兵刃碰撞的声音,沈行舟被人围着,几个侍卫护着他,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悄悄拿起了驽箭。
“沈行舟,小心!”
阿竹感觉心脏,脑子一片空白,她来不及多思考,就冲了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箭矢刺破衣裳,扎入到皮肤之中,阿竹感觉有种疼得灵魂都被撞飞出去的感觉,她面露痛苦,眼睛一闭便晕倒在了沈行舟的怀中。
“阿竹?!阿竹?!”
——
沈行舟出生时,冷皇后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没几年这个女人就去世了,他与冷皇后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虽然他名义上是中宫嫡出,但沈行舟心里一直都清楚,他不是冷皇后的亲生儿子,与先帝也并无血缘关系。
但是皇姐沈玉姝却对他是一等一的好。
记得有一年冬天,漫天飘雪,那年沈行舟十岁,感染了风寒,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身上陆陆续续起了热疹,送药的小太监忍不住端翻了药,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句话,“殿下,这是瘟疫的症状啊……”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饶是沈行舟也忍不住一颗心如坠谷底,瘟疫……这是十有九死的病。
“殿下!”随着小太监惊恐的声音,沈行舟晕了过去。
身体再有意识时,感觉浑身又烫又痒,身体像是被人灌了铅似的沉重,有种强烈的想要咳嗽的冲动,他睁开似有千层重的眼皮,一股浓烈的艾草味窜入鼻尖,有人不断的在殿内喷洒烈酒,太监宫女身上都穿着厚重的防护衣服,脸上带着棉罩,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殿下,您醒了。”贴身的小太监上前来服侍他,“可是口渴了?需要喝水吗?太医刚来已经来过了。”
沈行舟看到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冷笑了一声,忍不住将那装着清水的茶盏砸在了地上,“滚!都出去!”
“都给我滚!”
殿内的人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本来就害怕被感染的宫女太监忙全都退了出去。
沈行舟勉强聚起一丝力气,他摇摇晃晃从床上起来,将殿内所有能砸的花瓶、凳子都砸了个稀烂,看着关上的殿门,昏暗的寝殿,沈行舟自嘲的笑了下。
他被全部人放弃了。
也罢,就在此处等死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行舟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摸他的额头。
他睁开眼睛,来人正是沈玉姝,她一身浅蓝素衣,却并未戴上棉罩,盈盈的目光温柔如水。
“皇姐?”沈行舟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怎么不好好喝药啊?”说完,沈玉姝端了熬好的药过来,她舀起来一小勺药,吹凉了喂到他的嘴边。
她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他的病会传染。
浓郁苦涩的药汁在嘴角蔓延,沈行舟将药汁咽下,因为身体还在发烧,眼眶也有些猩红,“皇姐,你不害怕吗?他们说我得的是瘟疫,是会传染的。”
沈玉姝闻言,只是置之一笑,“我是你皇姐啊,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怎么能害怕呢。”
沈玉姝不敢一次喂太多,怕呛着他,一碗药喝完,又喂他喝了半碗粥,做完这些,已经热得她出了一身汗。
她喂药的时候,沈行舟的眼眸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沈玉姝觉得沈行舟也挺可怜的,她起码还是母后的亲生女儿,享受过母后的百般疼爱,但是沈行舟却是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的,母后已经没有精力再照顾另一个孩子,至于父皇,更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过。
殿外风雪狂啸,屋内却一室温暖,沈玉姝扶着他躺下,却见沈行舟看着自己不愿意闭眼,她笑了笑,“我给你唱首歌谣吧。”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昏暗的烛光下,沈玉姝的声音轻柔婉转,如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
沈行舟从来没听过这么动听美妙的歌谣,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合上了早已经酸涩不已的眼睛。
沈行舟退烧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外面风雪依旧,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守在窗边打盹的沈玉姝。
他病的这几日,她一直在他的身边守着。
沈行舟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沈玉姝的侧脸。
触手一片温润细腻,有种原本缺失的心被填满的感觉。
要是皇姐能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整个宫里的太医忙进忙出,各种灵丹妙药全都堆满了紫宸殿。
床上躺着的女子,肋下的伤口刺眼醒目,鲜红的血不断往下滴落。
沈行舟眉头紧锁,面色冷凝,“救不了她,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给她陪葬!”
沈行舟的整张脸都是冷的,比平时还要冷漠许多,漆黑的眼眸阴鸷而冰冷。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回陛下,严姑娘身上的伤位于肋下三寸,不在致命的位置,加上刺客在发箭时已经受了重伤,所以伤口不算很深,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尽快拔出毒箭,清理伤口上的余毒!”
阿竹混混沌沌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便是女医拿着刀子在烛上烧,她想说话,但是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她挣扎了半天,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不要,不要……”现在伤口已经疼得生不如死了,阿竹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不敢想象再挨上这么一刀得有多疼。
沈行舟望着阿竹惨白的脸,将她控制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阿竹,很快就好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女医将烧红的刀子凑近她的伤口,割了下去。
“啊!不要!!!”殿内响起年轻女子凄厉的声音。
阿竹蜷缩挣扎着,想要通过什么方式来缓解痛苦,可是却被他控制着动弹不了一点,心中对沈行舟的恨意强烈到了极点。
沈行舟,你所欠我的,终其一生当牛做马也不够偿还。
沈行舟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一道一道撕扯开来,看着阿竹紧咬的下唇,他将手伸到了她的嘴里,任由她咬得鲜血淋漓,也不皱一下眉头。
阿竹眼泪含糊着,被她咬出来的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仿佛像是过了一百年那样漫长,女医将带着鲜血的箭矢丢到白布上,在阿竹的伤口上撒上药粉,再包扎好。
女医也感觉像是熬过了一道生死关头,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陛下,严姑娘的伤后续只需要静养就能慢慢恢复了。”
沈行舟将她放开,阿竹已经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她脸色惨白,双目微闭,像是生生疼得晕死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将她脸上的泪水尽数擦去,“对不起,都是我没保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