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难道……
男人语焉不详的一句话让钱冀绷紧了心神,他狠狠咬了一口口腔肉,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呼吸放得极轻,“您……您教训的是,是我越俎代庖了。”
早就见识过蒋巽鹄发起狠来是什么样的钱冀不敢去赌。钱冀抬起左手,闭上眼,咬牙给了自己一耳光。
啪,极为清脆的一声。
他生硬地赔着笑,“您想做什么尽管做,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通知小弟一声就行。”
对面的男人没再回话,很快就传来了电话的嘟嘟声。
钱冀手心一松,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般瘫软在了办公桌上,手脚发冷,桌旁的立式空调源源不断地供应着暖风,烘烤着潮湿的后背,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骇情绪中抽离。
惊骇过后,好奇又隐隐占了上风,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女人能驯服“贞洁烈男”蒋巽鹄。
钱冀点开报道里附上的几张照片。
放大,涣散的瞳孔聚焦在,少女打了码的侧脸。
怎么这么眼熟?
钱冀在大脑里搜寻着二十出头女生的姓名和面孔,发现没一个对得上。
他又点开了其他报道,浏览着不同拍摄角度下的照片,最后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张还没来得及打码的。
蒋巽鹄和那个不知姓名的少女相对而坐,像是在用餐。
昏黄的路灯支起,形状崎岖,仿若生长的藤蔓,绕缠着延伸到了木质窗格的底部,恰好将二楼内的景色窥了个一清二楚。
少女海藻般浓密的长卷发扎成高高的一束,照片刚好将马尾定格在了一个灵动的弧度。偶尔有几缕扎不上的短翘碎发落在耳畔,衬得侧脸肌肤如珍珠般光洁细腻,鼻骨细直,鼻尖微翘,饱满的唇瓣在光芒的晕染下,仿佛被上了一层华丽的釉,水嫩嫩的。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蒋巽鹄私密相册里的那个女孩?!难道这就是他前女友?
钱冀瞪大了眼睛,早就听说蒋巽鹄有个念念不忘的初恋。但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和蒋巽鹄共事几年后,他也对男人的本性逐渐有所了解。
冷漠,理性,精明,圆滑,如果不是做演员,也许会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商人。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蒋巽鹄,爱一个人时是什么样的。
于是,他很快就就不太靠谱的传闻忘在了脑后。
直到一次庆功宴上,对酒一向深恶痛绝的蒋巽鹄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一杯又一杯,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
开场半小时他就醉得人事不省,整场庆功宴几乎都是睡过去的。甚至宴会结束时,还是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
钱冀只好搀着他,把他搬到了宴会厅旁的休息室里。
蒋巽鹄看着像个清瘦优雅的公子哥,实际一身的腱子肉,重得吓人。
而钱冀自从大学体测后就再也没跑过一千米,搀着他更是费力,几乎是三步一喘,五步一休息。
最后总算将他连拖带拽地搬到了休息室。休息室里就剩下他和蒋巽鹄两人,他缓过劲,起身准备离开。
蒋巽鹄的手机从手心滑落,掉在了铺着毛茸茸地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他好心地捡了起来,却发现手机没有上锁。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照片。不过画面歪斜,清晰度极低,边缘还有点虚化,能看出拍照的人是多么慌张。
根据钱冀浸淫娱乐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张照片来路一定不正,多半……是偷拍的。
蒋巽鹄偷拍?对象还是个女学生!?
钱冀心虚地瞥了眼沙发上仍闭着眼,呼吸悠长的男人,偷偷摸出自己的手机,他觉得自己可能抓到了蒋巽鹄的把柄。有了把柄在手里,还用担心他不愿意续约吗?
眸色一沉,钱冀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把这棵摇钱树永远留在星宇。
钱冀抖着手指略带慌张地向后翻着,试图找到劲爆一点,足以将男人钉在耻辱柱上的的“把柄”。
相册翻到底,四十多张相片,每一张都是明显的偷拍视角,且几乎全是侧脸和后脑勺,没有一张正脸。但仍能从模模糊糊的侧影中看出少女不俗的长相。
相片里的少女始终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肩膀纤瘦而单薄,层层叠叠的袖子堆积在手肘处,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露出的小臂细瘦弱白,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润净透的玉石质感,仿佛一折就断。
脆弱精致却毫无人气,完全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相片里的少女有时在喂流浪狗,有时在主席台上演讲,有时在舞台上弹着钢琴,有时闭着眼睛叼着冰棍,靠在树下避暑……全是零零碎碎的生活细节。
透过这些相片,他几乎可以拼凑出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的高中生活,也可以……从相片里始终仰望少女的视角,感受到照片拍摄者压抑极深的沉重情绪。
一个见不得光的暗恋者。
想不到意气风发的蒋巽鹄也有这样一段时光。
钱冀垂眼看向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复杂,“把柄”泡汤了,合约只剩下一年了,他必须赶紧找到让蒋巽鹄愿意续约的方法。
视线滑落在了手心的屏幕上,就从这个少女入手吧。
根据照片上女生所穿的校服,他派了许多人去调查,但都杳无音信,那个少女简直像是只存在于蒋巽鹄手机里的虚拟人物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如同朝水里扔了石头,只听了个响。
于是这件事就被逐渐搁置了。
没想到,半年后,他在这里看到了照片里那位神秘的少女。
钱冀又细细地看着狗仔拍摄的照片。
等等?钱冀放大了照片左下角餐厅的招牌,看着上面的字,念了出来,“蚝事发生。”
这,这不是雨竹轩附近那家很有名的纯海鲜餐厅吗?蒋巽鹄对海鲜过敏,怎么会去那里?
联想到蒋巽鹄昨夜被送进ICU 抢救的病因。
过敏性休克。
钱冀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选择和蒋巽鹄作对。
他抬眼看着门后蛛网般的裂纹,这还是当初蒋巽鹄找他兴师问罪的时候,踹门踹出来的,现在居然还留在上面。
“真是个疯子……”
蒋巽鹄挂断电话,将手机抛给了一旁低头装鹌鹑的周书炜。
他又靠床头,双手交叠在腹前,瞳孔半遮,重回了那副状似慵懒实则紧绷的模样,隐在阴影中的黑瞳隐隐泛着红光,像是匍匐在蛛网上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捕猎者。
“老……老板。”被刚才蒋巽鹄通电话的样子吓到,周书炜低垂着眼睛不敢和他对视,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做好了。”
蒋巽鹄掀起眼皮看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周书炜低下头,双手捧着笔记本递了过去,“您看。这样可以吗?”
蒋巽鹄滑动着长长的聊天截图,视线上下扫动,是越看越满意。
“做得不错。”蒋巽鹄忍不住赞叹道,随后抬头,“对了,之前交代过你的都记住了吗?”
周书炜接过电脑,听了这话,腿下意识软了,原地踉跄了一下,苦笑道:“老板……我……”
他鼓起勇气,嘴唇嗫嚅着,“老板,我觉得……”
“嗯?”男人缓缓挑眉,漆黑的眼瞳似一口古井深深凝着他,薄唇微弯,“你觉得什么?”
比起方才和钱冀通话时,蒋巽鹄的声线要柔和不少,面上也还是笑着的,但周书炜的心情却更沉重了。
他掐着指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却在和男人四目相对那刻瞬间消弭,他害怕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我觉得……没问题……”
“那就好。”男人咧开嘴角笑得更愉快了,精致的桃花眼弯成一道月牙,细密纤长的眼睫挡住了来自头顶的光线,瞳孔像是看不见尽头的幽深洞穴,令人望而却步。
周书炜垂头丧气地坐回原位,双手抱头,将自己砸在了桌上。
啊啊啊啊,他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小?
周书炜揪着头发开始抓狂,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助理为什么还要陪老板演戏啊,他根本不会啊!
算了,已经上了贼船了,反正老板也就给他安排了几句词,应该问题不大。
一上来就能和影帝飙戏,也算是他人生巅峰了,周书炜苦中作乐地想。
悠扬的电话铃声在病房内响起,仿佛吹响了某种冲锋的号角。
周书炜立刻直起身子,绷紧了背部,宛如拉满的弓,他紧张地看向病床。
果然,蒋巽鹄握着手机,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周书炜立刻会意,是许小姐打电话过来了。他隔空竖起了右手拇指,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男人接受到周书炜的信号后,闭上眼睛,等了好几秒,才点了接通。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病床上的男人就已经进入了自己给自己安排的角色。
幽暗无声的病房内瞬间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咳,咳……是绒萤吗?”
周书炜彻底傻了眼,长大了嘴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这就是影帝的实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