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哑的笑声顺着打着转的晚风吹了过来,也许是中间隔了一堵墙,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冷风顺着唇缝灌了进来,似乎一直吹到了胃里,沉沉的,很不舒服。
这时,她倒是有些感谢那堵土墙了。
“小六已经睡了吗?”
“嗯。”像是觉得一个字的回答显得太敷衍,他很快补充道:“它睡得很香。”
“哦。”
……
似乎又一次冷场了。
她靠着土墙,仰头望着那一轮高悬的明月,那是一个月只能有一次的满月。下一次,等它再圆满的时候,她应该就不在这里了吧。
最近,许屹发短信威胁她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别以为我找不到你。”
“绒绒,你还真是谨慎,这么久过去我还真就没发现一点线索。”
“有人在帮你吧。”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他是谁。”
他是不找到她就不肯罢休了。
“蒋巽鹄……”冷风灌进鼻腔,逼得眼睛发酸,“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
她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恩将仇报吧。
男人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朝着土墙走了一步,“这里的景色……看腻了吗?”
“……嗯。”
撒谎,她明明连门都没怎么出,明明是对他腻了吧。
此刻,他忍不住感谢起那堵墙的存在,否则,她一定会看到他不算太好的表情。
他总有一种,这会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预感。
焦躁不安的情绪如一剂毒药,催促着血液不断沸腾。
男人抬起头,双眼直直望向面前厚实的土墙,眼球泛起血丝,像是想要透过这道墙,看清对面的人。
快啊,快说些什么啊,蒋巽鹄你这个软弱的废物,她就要走了。
“明天……”他说,“是冬至节,镇上非常热闹,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
“至少……”他打断了她,“看了这个再走吧。”
风声打着转,刮碎了草叶。
就再最后放纵一次吧,许绒萤在心里对对自己道。
她垂下双眼,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轻声道:“好。”
得了少女确定的回答后,男人眉目一松,心情短暂地雀跃片刻。但很快,少女打算离开的事实便又如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口。
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来挽留。
她说,“明天……我们一起去镇上吧。”
明天,明天……
在他听来却像是“最后一天”。
“嗯。”酸涩的眼泪漫出眼眶,他扬起嘴角,语气轻快地道:“明天一起去镇上吧。”
头顶的星空难得的清澈,对于大自然来说,今天也只是平常的一天。早在几亿年前,它们就这样一成不变地存在了。
圆满的月亮很快就会残缺了,就像人总要分开的。
“明天早上吃小笼包怎么样?”
“嗯?小笼包?”许绒萤愣了一下。
“嗯,小笼包。如果不喜欢的话,蒸饺呢?”
“都……很好。”
“那就小笼包吧。”
蒋巽鹄仰起头,看向深邃瑰丽的星空,几亿年前的星光安静地洒落在院子里,洒在隔着一堵墙的他们身上。
不管未来怎样,至少……他们拥有现在。
“明天一起去镇上吧。”
冬天的日出总是很迟,明明已经早上八点,天空却还是漆黑一片。
蒋巽鹄趴在窗框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也许是心里藏着事,他醒得很早,现在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个半小时。
清新微凉的空气涌入鼻腔,如同吸了一口薄荷,困意顿时没了踪迹。山里的清晨总是又空又静,如果起得太早,连鸟叫都要等上许久才能听见。
昨夜的星空转了大半圈,月亮也偏移了位置,他再度合上双眼,听觉变得敏锐无比。
仍是没有听到任何清脆的鸟鸣。
“这个到底是怎么扎的?”
“怎么这么麻烦?”
“烦死了!”
若隐若现的女声倒是传了过来。
起初,他以为是幻听,但伴随着像是泄愤似的捶桌声,他确认,住在隔壁的少女也起床了。
蒋巽鹄迅速地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后,便挪到了少女的房门前。
“好麻烦啊。”女声清晰无比。
他抬手轻轻扣了扣门,“绒萤,你起来了吗?”
门内的埋怨停滞一瞬,怨气满满地道:“起来了。”
蒋巽鹄抿了抿唇,迟疑开口,“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门内足足安静了好几分钟。最后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少女从门缝中探出头来,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你……会扎头发吗?”
扎头发?
蒋巽鹄很快回过神来,扎头发他倒是有经验,但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如果有步骤示意图的话……应该没问题。”
“那……你进来吧。”
许绒萤坐回屋内仅有的梳妆镜前,透过镜子盯着动作有些拘谨的男人,她低下头将找到的步骤示意图递给他,“我想扎这个发型,但头发太厚了,每次挽到一半就散了。”
蒋巽鹄飞快地扫了一眼示意图,而后接过梳子,温柔而仔细地梳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这个我之前给别人扎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给别人扎过?
手中的发丝忽地向前溜去,如同一尾灵活的小鱼,很快便脱离他的手心。
手心一空,他下意识抬眼看向镜子,少女的嘴角撇着,明显不悦,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问:“扯痛你了吗?”
她抿着唇,嘴角绷得很紧,细看甚至在颤抖,“你……还给谁扎过?”
“郑蕴梓。”蒋巽鹄说,“你忘了我还有个妹妹?”
气氛稍稍凝滞,少女尴尬地哦了一声,又靠了回去,像是理亏,小声道:“你继续吧。”
蒋巽鹄张开五指,依照着记忆里给郑蕴梓梳头的记忆,轻轻梳开少女打结的发丝。
他比郑蕴梓大了五岁,妈妈几乎是在刚生下她不久后便离家出走,奶奶的身体不好,父亲也天天在外面鬼混,所以,郑蕴梓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
他很喜欢他的妹妹,她很勇敢,很热情也很乐观。
她是第一个会在父亲面前维护他的人。
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所以对于照顾她这件事,即使再苦再累,他也都心甘情愿。
每次在外面打了工拿到钱后,他总是第一时间就奔向小女孩爱逛的饰品店。
没有多余的钱,他只能买一个蝴蝶结或者一个小发夹。
虽然礼物微不足道,但她都会很高兴。
他从小到大都过得很苦,所以不希望她和他过一样的日子。不希望她回忆起过去时,连一点可以回味的甜都没有。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这些行为在一些同龄男生眼中却变了味。
“老妈子。”
“娘娘腔。”
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他接触。
“那个娘炮除了成绩好以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女生都喜欢他?”
掺杂着嫉妒的排挤,让他在学校里彻底孤立无援。
而在家里,“没钱了。”
“又没钱了。”
“巽鹄,想想办法吧。”
奶奶总是会对他说这些话。
“巽鹄,这次保持在年级前三没什么问题吧。”
“你肯定没问题的。”
学校里的老师总是会对他说这些话。
“嗯,没问题。”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已经溺水却还要装作一切都好的人,明明已经撑不下去了,已经喘不过气了……
但在别人需要他时,他还是会揽下一切。
“交给我吧。”
“没事的。”
“你放心吧。”
“我来解决。”
所有人都认为他无所不能,这是信赖他的表现,他也不想让别人失望。
所以……他要用尽全力做好。
再试完镜后,他马不停蹄地奔向和少女约好的餐厅,即使他不要命地闯了好些个红绿灯,但也仍然迟到了。
他进门时的样子匆匆忙忙,应该还很粗鲁。所以几乎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先生,您有预约吗?”
“有,有的。”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是……”
“蒋巽鹄!”少女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他挥手示意。
他向侍应生点了点头,连忙走了过去。
一坐下去,他便开口道歉,“对,对不起。”
“迟到确实是件很不绅士的事。”少女叉着手,“不过念在你第一次迟到,我就大方地原谅你了。”
蒋巽鹄愣了愣,少女的体贴让他更想解释了,“其实今天……”
“停。”少女将桌上的茶杯推了过去,“你先休息五分钟吧,至少等气喘匀了再说。”
“哦。”他捧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五分钟,他不停地在脑子里想着该怎么解释。
“我……今天有一个电视剧的试镜。”他捏着茶杯,“我已经处理得很快了,但还是迟到了,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啊。”少女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要是忙着处理其他的事,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取消今天的约会。”
“可是,你上学应该很忙吧。”蒋巽鹄低垂着头,内疚道:“我不想浪费你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
“那是我的时间。”少女认真道:“我愿意浪费给谁就浪费给谁。”
“可是我已经答应你了。”
“答应的事,难道就不能取消了?”少女撇着眉,对他的脑回路很是费解,“答应了求婚还能悔婚呢,更何况这只是个约会。”
“还有……”少女抿了抿唇,“蒋巽鹄,我感觉你很奇怪,别人拜托你的事,无论你能不能做到,你都会一口应下来。”
“就像这次约会,如果你告诉我那个时间,你有别的事,我们换一个时间不就好了。”她看着他,缓缓开口,“学会拒绝别人吧。”
“如果很困难,可以从拒绝我开始。”她凑了过来,“明天我逃课和你出去约会怎么样?”
蒋巽鹄瞪大了眼睛,凝滞的瞳孔倒映出少女巧笑倩兮的小脸。砰砰砰的心跳吵得不可开交,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疾跑还是因为面前的人。
但他知道,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