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彦原在怀亭中观赏着纷纷而落的大雪,忽听二人呼唤便转过身来,毫不意外的从容一礼。
“侯爷、胡兄。”
“季先生怎么在此?”
李淮水从没想过会在怀亭见到季子彦,心中十分疑惑。
“在下请求与侯爷同行,还望侯爷应允。”
“不行。此行乃是前去驰援固城,一路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先生跟随同去太过冒险了。”
季子彦是实打实的一介乐师,小身板脆的恐怕与蔺如晦不相上下,她怎会带着他前去固城?万一有个好歹顾不上,反而害了一条性命。
“侯爷…”
见李淮水拒绝的十分干脆,季子彦还欲说什么却被胡呈誉打断。
胡呈誉知晓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倔,拿定了主意轻易不能更改,又怕李淮水怪罪季子彦自作主张,便赶紧开口。
“想来季老弟也是担心记挂侯爷的安危,只是一时间想岔了才有此要求。”
说着,胡呈誉还上前轻推了推季子彦的肩膀:“我想着季老弟定然是来送行的,一会儿雪停了侯爷可要差一队兵士送人好生的送回城去啊!”
“我并非前来送行,是想与侯爷同去固城。”
胡呈誉这边缓和着气氛,为季子彦寻了个台阶,谁知他这倔脾气丝毫不领情,就铁了心的要跟随李淮水同去固城。
一时间给胡呈誉也整的噎了一噎。
李淮水见季子彦这般心知劝不动他,便直接唤来身后的一名亲卫:
“待雪停了护送季先生返回廉阳城。”
言罢她转身就走,前去与暂时驻扎在怀亭北的大军汇合。谁知季子彦也不再多说,只双足行走在雪中,遥遥追在她的马后。
亲卫知晓她对季子彦的看重,见他如此也不好强硬组织,只得上前拦截好言相劝。
但季子彦对那亲卫的劝诫毫不理会,只一门心思的追着李淮水而来。他顶着风雪行走,不多时肩上便落满了白雪、脸颊冻的泛红。
“侯爷,你看这…”
胡呈誉见此生怕季子彦羸弱的身子冻出个好歹,便开口小心翼翼的请示李淮水的意思。
李淮水见此眉头紧锁,沉默一瞬终究是勒马回转,疾驰至季子彦身边,将他一把拉上马来,语气不悦:
“季先生是吃准了我不忍看你孤身一人受冻这才敢如此相逼?”
季子彦坐在李淮水身后,听她语气不佳便知道她误会了。
“并非我以身逼迫侯爷。我一介孤家寡人,在这世间再无挂念,只余心中一点执念罢了。若今日不能追随侯爷而去,我便死在这茫茫大地之上,也算是干净。”
李淮水在季子彦的语气中听到了一股生无可恋的死气,便知晓他说的是实话。
只是她不明白,若说先前季子彦不愿返回夏阳侯府侍奉是因为李泊晏曾害死季依兰,所以他将仇恨寄托在侯府,不愿再回到令他想起痛苦记忆的地方。
那如今又是什么原因令他回心转意了呢?总不能是她的个人魅力吧。
“当真死在这白茫茫大地倒也算幸事,但跟着我走,恐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才叫做了异乡孤魂,先生难道不觉得凄怆?”
虽然心中对季子彦的火气已经灭了几分,但李淮水说出口的话还是难免冲了些。但季子彦听了不怒反笑:
“侯爷为何这样想?在下倒觉得固城此行定然凯旋。”
“哦?先生何以这般肯定?”
季子彦对此问但笑不语,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战事赶往怀亭北。
果然快马不过奔出半柱香的功夫,李淮水便看到飘扬的夏阳军旗,以及远远便出营迎接的将士。
“左军主将杜石明,拜见侯爷。”
“右军主将方玄之,参见侯爷。”
出迎的兵士以两名将帅为首,奔至李淮水面前便下马行礼。她令两人起身后也不拖沓,立刻向二人问起军中的人马安排及粮草屯量。
二人虽看见与李淮水共乘的季子彦,却识相的没有多嘴,只当没看见般与她详细的汇报起军中状况。
待将军众集结,李淮水分出精锐与带来的亲卫编成中军,三军当日便浩浩荡荡的向固城进发。
固城位于廉阳城西北,若要尽快抵达,便须经过峡口赶去。
峡口原是廉阳通往固城的最佳道路、位置显要。固城稳固时,峡口自然安全无虞,但如今西夏与北凉军包围固城,定然提防着廉阳派来的军队,她们此前去峡口难说会不会有敌军的埋伏。
廉阳援军极行三日,眼见着就要抵达峡口,李淮水却下令三军缓行,不得靠近峡口。是以当夜大军只在峡口之外十里驻扎,并没急着赶路。
李淮水夜里招了左右军主将前来商讨战略,三人针对如何穿过峡口讨论了一番。
“若本侯是西夏军主帅,此时定然早已在峡口两侧的石峰上埋伏兵士,只等敌军穿行时动手偷袭。”
李淮水率先道出怀疑峡口定有埋伏,果然受到了左军主将杜石明的赞同:
“末将以为也是如此。军报言西夏率军的乃是临江王都满,此人虽是西夏王族,却不过是个庸才,但他有北凉谋臣燕昭相助,还是不得不防啊”
“燕昭?他竟被派来围堵固城?”
燕昭是北凉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谋士,在北凉太子帐下侍奉多年。近些年来有他参与的战事,北凉十有七八都是胜的,是以不能小觑。
“正是,以燕昭的行事作风,恐怕峡口附近定然有埋伏。”
三人这方在帐内商讨次日行近峡口的战略,并未注意到侍立一帐外的季子彦听闻燕昭之名是皱了皱眉。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出发,速度倒比前几日慢上不少,且悄无声息的从后方分出两队骑兵,绕了个大圈从两翼向峡口疾奔而去。
峡口乃是一段狭长的洼地,两侧有些光秃秃的石丘起伏,打着夏阳军旗帜的军队便从石丘之间穿过。
大军的先锋部队行过石丘并无任何事发生,甚至连中军路过时也平安无事,唯独后方的辎重粮草途径时,两边的石丘后冲出大批身穿灰甲的西夏军,个儿个儿来势汹汹,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杀啊!弟兄们夺下粮车,速战速决!”
西夏军为首的是左右各一名小将,他们显然埋伏在石丘多时,现下看也不看前方的夏阳军,率兵直冲着运送粮草的大车而去。
峡口石丘地形复杂,夏阳军后方粮草遇袭,短时间内前方的大军难以回转,便为西夏军提供了不少时间劫粮草。
西夏军众倒也迅猛,一番打斗夺得粮草后。两名西夏小将便一左一右迅速逃离。
谁知二人还没分头跑出多远,便各自都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被两支西夏骑兵堵住了退路。
两名小将正在惊诧之时,忽然见身边士兵似是发现粮车有什么异常,一刀捅进辆车竟是流了一地的砂石,哪里有粮食的踪影?
“不好!被这些南地奴骗了!”
“噗噗——”
听闻此一声高呼,劫了粮车的西夏军纷纷检查,果然所有车上装的都是砂石而非粮草。
“丢弃粮车!全军撤退!”
为首的小将见此当机立断,高呼着组织西夏军撤退。但李淮水此时已经率中军折返,与从两翼包抄而来的杜石明与方玄之将西夏军三面围堵在了原地。
西夏军逃无可逃,只得拼死冲杀企图突出重围逃离。但最终还是在三面夹击下死伤惨重,连带两位领兵的小将也被李淮水俘获。
等到夏阳军全数通过峡口已是傍晚,大军驻扎下后,李淮水就亲自前去审问了俘获的两名西夏小将。
彼时两人已经在杜石明与方玄之的拷问下走了一遍各式刑罚,浑身伤势不堪入眼,李淮水甫一进入便闻到一股血腥气。
“侯爷,您怎么来了,此地污糟,恐污了您的眼。”
杜方两人间李淮水到来立时起身行礼,却被她抬手阻止,将二人带到安静隔音之处,这才问:
“审的如何?这二人可有吐出什么消息?”
杜石明更擅审讯,此时向李淮水汇报:
“这二人乃是西夏军将领刘悠与王平,都还未曾开口。”
“那依你二人看,他们两人中谁更贪生些?”
方玄之思索片刻:“那王平倒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现下虽然没招一言,但想来也顶不住多久了。倒是刘悠…恐怕是个撬不开嘴硬骨头。”
有此一言,李淮水心中有了计较,便命将王平刘悠分开关押,她要亲自审问刘悠。
杜方二人闻言领命而去,很快便将刘悠单独提来李淮水面前。
看着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的刘悠,李淮水慢悠悠的饮了一口手边的茶水,这才开口:
“你便是西夏小将刘悠?这般年轻落入敌手,可想过如何保全性命?”
“呸!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宁做西夏鬼,不为南奴臣!要杀要剐少说废话,爷爷我没什么好说、没什么好想的!”
见刘悠果然这是块硬骨头,她也懒得再费时间,闻言立时大笑着抚掌:
“好好好!是条汉子!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本侯便将你枭首与三军阵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