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突发癫痫,加拉哈德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并且在医生的安排下做了全面彻底的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身体特别好,强壮的像头牛,没有任何能引发癫痫的病灶。
医生的解释是,他身上的异状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很多从战场回家的老兵身上,都会出现很多奇怪的病症。
给加拉哈德安排检查的那位医生,为此还给他推荐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从医院回到家的前几天,加拉哈德就被当成玻璃娃娃一样供了起来。一日三餐有人照顾不说,只要其他人看到他直立行走,就会勒令他回房卧床休息。
他在接受询问前处理的派对筹备工作,也被弗雷泽交到了四个女孩儿手上。
弗雷泽的本意是想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让她们别再窝在家里当沙发土豆。但他没想到,这个决定的效果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女孩儿们生出了一些活力,还愿意在家长的陪同下,出门购买派对用品。
为了让女孩儿们多出门走走,加拉哈德即使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也没有把筹备派对的活儿要回来。
泰勒、本森和道尔在加拉哈德醒来后向他道了歉。他们还保证,加拉哈德此次产生的医疗费用,会由纽约警方和FBI纽约办事处共同承担。
他们倒是想再跟加拉哈德约定下次问询的时间,只是弗雷泽在一边虎视眈眈,医生也警告说加拉哈德无法承受过大的情绪波动,如果问询中他的癫痫再次发作,他很可能受到不可逆转的脑损伤。
所以,他们只好作罢,转而打起了那几个家长的主意。
“然后呢?”加拉哈德问莫兹,把一整粒寿司塞进嘴里。
寿司是莫兹带来的,据说是他好不容易才从纽约最火的日料店里买到的。那家店自半年前开业起,就成了市内最火的高端餐馆之一,预约已经排到了五年后,现在加钱订座都不一定能吃到那儿的饭菜。
按莫兹的说法,如果不是加拉哈德身体不好,他才不会费功夫买这玩意儿。
但加拉哈尔觉得,肯定是莫兹他想吃,拿自己来当借口。
作为一个长居纽约的精英知识分子,莫兹身上自然也带着很多精英知识分子阶层的臭毛病。
比如,沉迷有机、天然这些很大程度上是造出来圈钱的概念;比如,说话刻薄,爱阴阳怪气;比如,对美国政府抱有极强的不信任感(加拉哈德觉得,这些人会这样,全怪美国政府自己不干人事儿);比如,支持一切跟环保有关的事情——他坚持不用塑料制品,家里的很多器皿都是可降解材料制成的。
以及,他也像很多纽约的精英知识分子一样,非常迷恋日料,尤其喜欢寿司,觉得它健康、美味,而且高级。
所以 ,当几个家长带孩子出门采(散)购(心),只留加拉哈德一个人看家时,莫兹拿来的慰问品,自然就是他心目中“健康、美味又高级”的寿司。
也是他带来了警方开始纠缠几个家长的消息。
听到加拉哈德的问题,莫兹耸耸肩:“然后就被杰夫全部拒绝了。他说孩子们现在还离不了人,让他们再等等。警方倒是说可以上门,但杰夫说房子是你的,他不好自作主张……”
“我又正因为之前的询问卧床,所以警方也不好再来折腾我。”加拉哈德心领神会地点头。他夹起一颗堆满鲑鱼子的军舰卷,把它塞进了嘴里。饱满的鱼子在他齿间哔哔剥剥地爆开,鲜美的味道瞬间占据了他的口腔。
他开心地晃动身子,对莫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虽然他不喜欢吃生食,可有谁能拒绝新鲜的高级鲑鱼子呢?
“不过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莫兹说,给自己夹了块鸡蛋卷。“他们还是得赶紧请个律师,让律师陪同他们去接受警方的问询。”
加拉哈德给自己倒了杯水,问:“他们几个现在有没有什么章程?看没看好律师?”
“看倒是看了,但是……”
看莫兹吞吞吐吐的样子,加拉哈德恍然道:“是请不起还是不好请?”
“都有吧。”莫兹看起来非常头疼,“他们联系了特雷弗·朗冠、埃兰娜·巴尔斯、约翰·布坎南、丽塔·卡宏……这么说吧,纽约城里有点名头的辩护律师都接到了他们的电话和邮件。但是这些人要么说没时间处理他们的案子,要么就收费太高。我和哈罗德都说可以在钱上提供援助,可他们又说不需要……”
“法援律师呢?他们有没有找比较有名的法援律师?”
“发了邮件也打了电话,但到目前为止都没回音。这也能理解,法援律师每天肯定要收到数不清的求助。估计现在还没看到他们的邮件呢……”
加拉哈德‘哦’了一声,放下了筷子。
因为他突然进了医院,跟扎克·吉斯特的见面自然也没能成行。他刚出院那会儿还想着要打电话重新预约时间,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么想着,他去起居室拿来黄页,并从里面翻出了那一黑一白两张名片。
“我之前本来跟这个姓吉斯特律师预约过见面的,”他把名片递给莫兹,让对方看清上面的字。“但后来不是进医院了嘛,就取消了……”
莫兹记下了吉斯特名字的拼法,拿出手机在上面搜索了起来。很快,他就惊呼出声:“哎呀!原来是他!”
“怎么?他很有名吗?”
“应该说,他接手的几个案子很有名。去年纽约警察在突击搜捕毒贩时,发现了一个被关在狗笼子的六岁女孩儿。那个女孩儿严重营养不良还脱水,刚送到医院就死了。
“后来查出来,将女孩儿关在那儿的人就是她的妈妈。而她这样对待自己亲骨肉的原因是,她嫌她女儿总是要吃饭、要喝水、要看电视,打扰她嗑药嗨上天。
“检方用一级谋杀罪起诉了这个女人,给她辩护的就是这个吉斯特。”
加拉哈德张口结舌半天,问:“所以,他赢了吗?”
“赢了。他想办法勾起了陪审团对那女人的同情,给她争取到了无罪。”莫兹冷哼一声,又给他讲了几个吉斯特经手的嫌疑人。他们无一不是做下可怕罪行的人渣,但在吉斯特的努力下,最终都被无罪释放了。
“好吧。起码他能力很强。”加拉哈德打了个哈哈,夹走了最后一粒加州卷。
经过慎重思考,加拉哈德还是在第二天给吉斯特的事务所打了电话,预约在当天下午和这位品性存疑的讼棍咨询。
在他挂掉电话的一瞬间,原本尚算晴朗的天上突然聚起了一层厚厚的云。不多时,一蓬又一蓬灰色的雪片就从这层云中飘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起来。
加拉哈德看着窗外的雪景,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给吉斯特的事务所打电话,跟他们重新约定当面咨询的时间。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咨询已经改期过一次了,再改未免会显得他太过分。
他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衣服,提前一小时出门,坐上了来接他的网约车。
就好像是世界在同他作对一样,加拉哈德在前往吉斯特事务所的路上遇见了很多意外。
接他的车在开出三个街区后就爆胎了,他不得不下车,等网约车公司派另一辆车来带他走。
他在大雪和寒风中等待了半个多小时,骨头都快冻僵了,才终于等到了他的车。
坐上第二辆车后,他们又遇上了平常这个时间、这个路段根本不会出现的超级堵车。
加拉哈德被迫打电话给吉斯特,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下车步行前往目的地。
而等他好不容易、一步一滑地走出去快五十米,之前那条似乎无穷无尽的汽车长龙突然疯了一样地动了。
加拉哈德眼睁睁地看着不久前被他抛弃的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还将马路上肮脏的雪泥溅到了他昂贵的羊绒大衣上。
因为这一连串的厄运,他在路上摔了无数跤,在原定时间后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来到了吉斯特事务所的门前。
此时的加拉哈德满腹怨气,全身上下又湿又冷,累得要死,脚腕、膝盖和手腕还疼痛不已。
他也没有了考察吉斯特的耐心和兴致,只凭着仅剩的一点点责任心,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就赶紧回家泡个长长的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吉斯特事务所的正门敞开,里面小且凌乱,只摆了两张办公桌,每张桌子上都堆着半人高的文件、卷宗。
朝着大门的那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正伏案处理工作的微胖中年人。
他有一头蜷曲的金色头发,一双透着温柔和悲悯的眼睛,但嘴却抿成了一条严肃、冷酷的直线。
“您好,请问是吉斯特律师吗?”加拉哈德敲了敲写有“羽翼法律援助事务所”字样的门,强忍不耐地问。
“对,是我。您……”中年人抬起头,看到加拉哈德后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啊,看来您选择了我。”
加拉哈德困惑地皱起眉,走进办公室并将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算是……吧?”他迟疑着说,脱下已经被冷雪浸透的大衣,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
隆隆的雷声突然从窗外传来。
随着这几声轰鸣,还在飘雪的云开始消融,浅金色的小小太阳从云后露了出来。
天晴了。
吉斯特收起了之前看的卷宗,肯定地说:“是的,您选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