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一关,弗雷泽立刻拿下滑雪面罩,指指那堆护肤品,打着手势问加拉哈德:[那些玩意儿该怎么用啊?]
加拉哈德从袖口抽出匕首扔给他,比比划划地说:[你先把胡子刮干净。]
弗雷泽点点头,草草用水打湿了脸,抹了点洗手台上放的肥皂,就唰啦唰啦地用那柄军用匕首刮起了他的下巴。
加拉哈德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几下,示意他别忘了刮脖子上长的那些胡渣。之后拉过墙上用来补妆的圆镜,查看起了之前脖子上被子弹擦过的地方。
在他的想象中,那里很可能会有一道猩红的伤口。
起码也得流点血。
可是,他的脖子好好的,一点儿破皮都没有。
加拉哈德摸着脖子,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声音。
这也是它做的吗?
他按下立刻打电话询问德累斯顿的欲望,决定等手头这件事做完了再说,接着挤了点洗面奶在掌心,又给上面浇了点水,双掌合十把它揉成了细密的泡沫。他注意到,弗雷泽正通过镜子,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加拉哈德刻意放慢了动作,好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每个洁面护肤步骤。
等他把面膜贴到脸上,又挤出下面的最后一个气泡,弗雷泽也刮完了胡子,洗干净了脸,学着他的样子,笨手笨脚地给脸上拍爽肤水。
[麻烦死了!]他一边摇头一边对加拉哈德打手势,[怪不得萨拉每天都要在洗手间里待那么久!我以前还以为她肠胃有问题!她妈妈和我都没搞过这种事情,她是从哪儿学的?]
因为不方便笑,加拉哈德只能板着脸哼哼两声。他告诉弗雷泽:[可能是跟朋友学的吧!也可能是在杂志和网上看的,明星、模特、网红说的美丽秘诀之类的……女孩子总是会被外部世界推着做这种麻烦事。]
他托盘上翻出一个刮痧板,在脖子上擦了些精华油,一下一下地刮起了淋巴。
弗雷泽捏着属于他的那片面膜,瞪着加拉哈德:[你这又是在干嘛?]
[消水肿,塑造修长脖颈。]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因为我上辈子当过男娘,还是某二次元网站宅舞区的非著名UP主。我不但了解基本的护肤流程,还能在十五分钟内把自己画成各种大姐姐。
加拉哈德在心里说,然后一脸正经地告诉弗雷泽:[因为我妈。我小时候,她总会带着我一起护肤。]
弗雷泽撇撇嘴,正要打手势,有人在这时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一个富有节奏感的声音随后响起:“喂,你俩,完事儿了吗?老板说来接那小妞的人一会儿就到,我们得一起把她交接出去。”
加拉哈德跟弗雷泽对视一眼,扬声说:“一分钟,正在贴面膜。”
门外那人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们动作快点儿。”
他们很快就将回到了起居室,两个人新奇的造型果然引起了另外三人的注意。
酒店方面提供的面膜里据称添加了黑鱼子酱精华,可能是为了体现这点,所以整片都是黑色的。
这种异色面膜很好地遮挡住了两人的五官,也让他们看起来像早期好莱坞电影里,涂黑脸扮黑人的白人演员。
蓝西装显然是个对种族议题非常敏感的黑人【1】。
他看着两人黑漆漆的脸,缓缓起身走到加拉哈德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黑脸?你俩玩儿我呢,是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朝两张贴着面膜的脸伸出了手:“给我拿下来!”
在他行动的瞬间,加拉哈德也动了。他后撤半步,同时扯了一把弗雷泽上衣的背心,两个人一起以毫厘只差避开了蓝西装的手。
“姐妹,我贴着面膜不方便张嘴,有天大的事儿也等我做完面膜再说。”加拉哈德努力从嘴缝挤出这些话,力图不影响脸上面膜的服帖程度。
但事与愿违,他贴在嘴边和下巴上的面膜还是起了皱。
他故意出声地骂了一句,用指尖把皱起的地方一点点按平。
他的态度激怒了蓝西装,后者在皮带扣上摸索两下,不知从哪儿抽出一个指虎戴上,冲着加拉哈德的脸用力挥拳。
加拉哈德矮下身子躲过这一击,蓝西装见状立刻收回手,护住自己的躯干。但加拉哈德的动作比他快,在他还没把拳头收回来时,就结结实实地打中了他的肚子。
强烈的疼痛从他的小腹处迸发,打乱了他的呼吸,减缓了他的动作,并迅速蔓延至全身。
蓝西装熟悉这种疼痛,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老朋友了。
他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适,对那个贴着黑脸的男大姐胸口踢了一脚。
跟他之前遭受的那一拳相比,这一脚的力度不算特别大,但也把他的对手踢的倒退了两步。
弗雷泽扶住了加拉哈德,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想过去为同伴助拳。
加拉哈德一手按着胸前被踢到的地方,一手把他拽了回来:“算了算了。他是审计员【2】……不,更可能是前审计员。那些人都是疯狗,别跟他一般见识。”
听见‘审计员’这三个字,弗雷泽目瞪口呆。他小声问:“真的?你怎么……你看见他的……了?”
加拉哈德点点头,食指点了点弗雷泽的左手腕内侧。
弗雷泽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坚强地符合自己目前人设地“咦惹”了一句,才去在沙发上躺下,闭着眼睛整理起了脸上有些起皱的面膜。
他俩无声交流时,还想攻击的蓝西装也被西装男抱着腰拦住了。
虽然被同伴禁锢住了动作,但蓝西装的嘴一点都没闲着。他朝着加拉哈德的方向破口大骂:“你这个种族歧视的臭搅sh……”
“你再说一句,老娘就空手拔了你满口的牙!”加拉哈德单手叉腰,指着蓝西装的鼻子喝道,“别跟我说什么种族歧视!我告诉你,老娘我有百分之十二的原住民血统!我是原住民后裔!你针对我才是种族歧视!”
“你才百分之十二算什么原住民后裔!不过是个杂种罢了!”
这话确实有点过分,气的已经躺平的弗雷泽又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站在了加拉哈德身后。
加拉哈德提了提脸上正缓缓下滑的面膜,哼了一声:“你敢说你就是纯种的黑人吗?你敢吗?”
蓝西装当然不敢。
他是被现在的家人收养的,根本不清楚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祖上有没有其他族裔的人。
而且,严格意义上说,起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美国黑人都是混血。
所以,他现在只能看着那个贴着黑面膜的男大姐得意洋洋地对他说:“按照一滴血原则【3】,我就是原住民后裔!而你是个种族歧视的王八蛋!不按照一滴血原则,咱俩都是杂种。
“你喜欢哪个,选吧。”
蓝西装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挣开西装男,气哼哼地坐到了床上,拆卸、检查起了他的枪。
妮娜在这场冲突刚开始的时候,就躲到了房间的角落。见两拨人都停了手,而且短时间内似乎不会再起争端,她才慢慢挪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离这几个人最远的位置坐下了。
这么一停下来,她那被接连不断危机抑制的疑心又跳了出来。
她忍不住想,这些人和那个“老板”会不会是骗她的?
他们会不会把她送进更可怕的命运?
在忧心自己命运的同时,新的勇气也缓缓从她的胸中升起。
没关系,不管这些人想送她去哪儿,只要她能在中途逃掉就行!
只要能逃掉就好了!
只要能逃掉!
她一定能逃掉!
“小妹妹,去洗把脸吧。有一会儿就能离开纽约了,洗洗脸,换个好心情,准备开始新生活吧~”之前冲突的主角之一,那个自称“有百分之十二原住民血统”的战术背心,按着面膜对她说。
妮娜答应了。
她跑进洗手间,锁上门,打开水龙头。借着水声的掩护,在洗手间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趁手的工具。
虽然她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可外面的几个人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到底在里面干嘛?怎么感觉她刚刚鬼鬼祟祟的?”西装男翻着一本从茶几上找到的杂志,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弗雷泽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可能是在找逃跑路上用得上的工具吧……估计是回过神了,开始担心我们会对她不利。”
“我们就放任她这样?”西装男说着,用手机对着杂志的某一页拍了张照片。从加拉哈德的位置看,那好像是某个名牌手表的广告。
他移开视线,再次开始从唇缝里挤字:“她伤害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真的对她不利。如果在兜里揣个刮胡刀什么的能让她放松,那就随她去呗。”
洗手间里的水声还没停,酒店前台的电话先到了。
是卡戎。
他告诉房间里的几个人,一位叫约翰·阿姆斯特丹【4】的人正在前台,这位阿姆斯特丹先生称,自己受克莱恩先生委托,来给妮娜·赛琳小姐送她的新证件。
“请问诸位认识阿姆斯特丹先生吗?”卡戎彬彬有礼地问,“不认识的话,酒店方面会出面帮诸位解决这个问题。”
西装男拿出手机看了看“老板”不久前发给他的信息,告诉卡戎:“请您帮我问问他,‘永恒的骑士等待了四个世纪’的下一句是什么?”
几十秒后,卡戎回复了阿姆斯特丹的答案:“‘他在等待真爱的吻送他进入永恒的安眠’。”
“好的,卡戎先生,请他上来吧。”
在西装男跟卡戎交流的事后,弗雷泽戳了戳加拉哈德的腰,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有百分之十二的原住民血统?”
加拉哈德微微一点头。
“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八呢?”
加拉哈德耸耸肩:“这一点儿那一点儿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这还真不是假话。
在各大生物科技公司推出基因测序业务前,加拉哈德和他父母都只能从他的五官判断,他可能有一部分亚洲或是拉丁美洲血统。
等到生物公司们纷纷表示可以为普通人检测基因,加拉哈德立刻把自己的样本寄了过去。
最终结果显示,他有百分之二十的爱尔兰血统、百分之二十的苏格兰血统、百分之三十多的华人血统、百分之十八的北美原住民血统,还有百分之十的斯拉夫血统。
剩下的百分之二由威尔士、西班牙和意大利等等血统占据。
自从测了基因,加拉哈德就觉得,美国女孩(American Girl)【5】应该以他为原型,出一款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玩偶娃娃。
因为,单从血统上看,加拉哈德·麦克劳德本身就如同阿美莉卡这个国家一样:是个民族大熔炉。
换句话说,他是阿美莉卡人中的阿美莉卡人。
他这样一个纯粹的、混血的、多民族的阿美莉卡人,当然有资格得到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美国女孩娃娃。
即使他是个男孩也不例外。
谁说男孩儿不能玩儿娃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