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之前救了我。”加拉哈德热情地笑着，向人影伸出了右手。

但对方没做出任何反应，依然抬着手臂，指着那个据说又某种要失控的东西的方向。

加拉哈德维持着笑容，收回了手。

“你是谁？斑……斑洗是什么？‘他要失控了’又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问。

这不能怪加拉哈德的单词量不够。

由于历史原因，英语中的很多词汇不能像华文那样，从字面上猜出其意思。对于英语国家的人来说，如果对某些历史和英语构词法有足够的了解，猛然听到某个自己不认识的词，可能只会产生“听着耳熟”的感觉，很少能从拼写上推测生单词的意思。

所以，加拉哈德在听到人影的话后，也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报丧鸟（Banshee）【1】”这个词，但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起来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影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保持着那个动作，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个怪异的人型指路牌。

加拉哈德试探着往人影指向的方向迈出一步，左右看了看，却只看到满地的黑色落叶，和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巷。

“那个斑洗现在就在小巷里吗？”他眯着眼睛往里看，但那里的一切都被浓浓的黑暗遮盖，什么都看不到。“给点儿提示！你既然找我帮忙，就把话……”

他转过头，却发现人影原来站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再把头转回去，就看到人影现在出现在了那条小巷的外面，对他招手。

加拉哈德思考片刻，觉得自己不能听它的，应该尽快摆脱这个梦境。

毕竟，跟魔法有关事情都神神秘秘、禁忌颇多，他在这方面还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说不定稀里糊涂就会惹出大乱子。

至于眼前这个人影的声音，为什么和那个帮助过他的神秘人（或是非人）一样……

他决定醒来之后立刻去问德累斯顿。

那么，怎样才能从清醒梦中醒来呢？

加拉哈德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在铺满落叶的路上躺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眼睛，心里不断默念：我醒了我醒了我醒了我醒了……

但再睁开眼睛，他依然在那条铁灰色的街上，街边矗立着两排挂满黑色叶片的白树。

那个奇怪的人影也没有消失。

它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加拉哈德身边，正俯身歪头看着他，似乎被他刚才的举动搞糊涂了。

加拉哈德它吓的心猛地一跳，背上也逐渐冒出了冷汗。

为了掩饰他瞬间的怯懦和恐惧，加拉哈德一骨碌站起来，一边拍打着衣服和裤子上可能沾到的灰土，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干嘛？！一惊一乍的要吓死人了！”

人影摇了摇头，加拉哈德还没想明白对方在表达什么意思，人影伸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推。

[去吧！阻止他！]

加拉哈德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大力击中了胸口。

他的身体因为这股力量朝后方高高飞去，并在超过了一个高度后，迅速下落。他在半空中慌乱了一瞬间，很快就想起了之前那次类似的经历。

“停下！”他大声喊，同时用力挥舞双臂，“飞起来！飞起来啊！”

不知道是语言和行为哪个起了作用，他下落的趋势突然一缓，接着真的飘飘忽忽地飞了起来。

加拉哈德扑腾片刻，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翻了个身，将躺卧的姿势变为直立，双手展开保持平衡，想就这样缓缓降落。

但他没能高兴太久。

因为眨眼间，那个人影出现在了他面前，一掌拍在了他的头顶。

[下去！]

下一秒，加拉哈德就像个秤砣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次再硬不过的着陆，但加拉哈德没有感到半点疼痛，这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正在做一个清醒梦。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又摸了摸此前收到冲击的地方。一旦确定自己没受伤，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查看起了四周的情况。

人影一巴掌把他拍进了那条小巷里。加拉哈德的左边是一组垃圾桶，右边是涂着各种骂人话的墙壁。

而在他的前方，小巷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或是某种人形的东西。

加拉哈德放轻了呼吸，把身体的重心慢慢移到前脚掌，同时微微抬起脚跟。如果对方突然攻击，他能够立刻避开并反击。

“斑洗？”他扬声问，用探究的目光看那个“人”。那人听到他的话，用一种僵硬的姿势，慢慢朝加拉哈德的方向移动。

看起来就好像他的腿关节完全无法弯曲一样。

他古怪的走路姿势，让加拉哈德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香港驱魔片里的僵尸。

所以……‘斑洗’在英语是僵尸的意思？

但他记得，僵尸应该念‘葬笔’来着……

等‘斑洗’走进一些，加拉哈德才看清他的全貌。

这一看，就惊的他猛吸了一口气。

那个斑洗没有脸！

本该是脸的地方，被一层浓重的、深灰色的烟雾所笼罩。

但管那些东西叫烟雾其实不那么恰当，因为它们不像正常的烟雾那样四处扩张，并无序飘散，反而紧紧地笼罩在斑洗脑袋所在的位置，柔和地起伏、涌动。

加拉哈德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唾沫：“你是斑洗吗？你还好吗？我听……呃，一个家伙说你……”

他还没说完，斑洗头上那团深灰色的东西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狰狞的鬼脸。

鬼脸张开它干瘪的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

然后，它开始尖叫。

好像有一把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加拉哈德的耳朵，在他的脑袋里拼命地搅。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头。生理性的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透过眼前的一片朦胧，加拉哈德看到，那个诡异的斑洗尖叫着向他扑过来。

这时，伴随着风声，几个散发着白光的人出现在了他的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两手交叠，掌心向外朝斑洗的方向用力一推。

斑洗的头猛地往后一扬，仿佛被无形的拳头当头打了一拳。它的尖叫被打断了，还因为之前的重击往后退了几步。

趁着这个机会，闪光的锁链从另外几个人掌中飞出，将斑洗捆了起来。

加拉哈德的头痛也逐渐褪去。他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拒绝了击退斑洗的人递过来的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笼罩在那些人身上的光晕缓缓散开，露出了他们的真容。黑暗的世界慢慢变亮，色彩也回到了四周的事物上。

浅灰色的天空瞬间变得暗暗沉沉的，路灯幽暗昏黄的灯光从他的的头上洒下。地面从铁灰色转为黑色，还变得湿漉漉的，冰冷的湿意从他的脚底一路攀到了他的身上。

他闻到了一股垃圾堆久了产生的、特有的臭味。

周围突然变得很冷，他打了个哆嗦。

“……好吗？！”

加拉哈德眨眨眼，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他反射性地露出了交际用笑容，礼貌地问：“抱歉……我不知道……您是哪位？”

那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将挂在上面的一个圆形徽章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行政二区守夜人巡查队，特案七组组长凯莉·玛卡【2】。麦克劳德先生，您还好吗？”

“我觉得……应该……”加拉哈德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我记得我在做梦……你是真实的吗？”

没等她回答，他急切地看向玛卡身后。但他没看到长着鬼脸的怪物，只看见了一个双手被铐在身后的白人。

他大概三十多岁，有一头深色的卷发，留着络腮胡，整个右脸被一块可怖的伤疤占据。不知道玛卡的同伴用了什么手段，他现在双眼紧闭，人事不省地瘫在地上。

加拉哈德闭上眼睛，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再睁开。

眼前的一切毫无变化。

接着，他想起了玛卡的自我介绍。

‘行政二区守夜人巡查队’

“你是守夜人！他是斑、斑洗！你们都是超凡人！”加拉哈德捋了一把头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玛卡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麦克劳德先生，虽然您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您在二区可是个再出名不过的人物。”

加拉哈德还等她继续说自己到底怎么个出名法，没想到她只说了这一句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几秒尴尬的沉默后，加拉哈德指指被玛卡同事们抬走的斑洗，说：“你们是来抓他的，对吧？他好像快发狂了。”

玛卡向一旁横跨一步，试图挡住他的视线，并且提起了一个跟斑洗和超凡人完全无关的话题：“现在是凌晨，您来这儿干嘛？”

她意有所指地看看加拉哈德的脚，后者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单薄的丝质睡衣和光裸的双脚。

怪不得他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冷嗖嗖的。

“我睡着了，然后……”加拉哈德打量着四周的景物，看到了在那个暗淡的世界里看到的小巷和垃圾桶，接着发现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呃，这是哪儿？”

“巴托大街。”

多亏了他为了考守日人/守夜人巡逻队上的那些有关纽约交通线的课，加拉哈德马上就知道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布朗克斯区。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应该在位于曼哈顿的家里睡觉的……

“麦克劳德先生？”玛卡语气关切地问。她碰了碰加拉哈德手，皱着眉头在他肩上一拍。一股暖流从她的掌下喷薄而出，加拉哈德的全身立刻温暖了起来。

他感激地对她笑笑，说：“我想我可能梦游了。”

“梦游？”

“对，我梦游的时候发现斑洗快发狂了，想着要过来看看……”加拉哈德含糊地说，“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回家？我想回去继续睡觉了。”

玛卡扬起眉毛，点了点头。

加拉哈德本以为，这些守夜人会像普通巡警一样，开巡逻车把他送回去。没想到，玛卡问清楚他家的地址后，带着他站到了路灯下。

确保加拉哈德整个人都被灯光笼罩后，玛卡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身侧的路灯灯光上轻轻划了一下。

被她划过的灯光如同帷幕一般向两边滑开，帷幕之后，正是加拉哈德家的大门。

“过去吧。祝您做个好梦，”玛卡都对他挥挥手。“请您控制住自己，别再梦游了。最起码今晚别再这么干了。”

虽然再一次因为神奇的魔法而震惊，加拉哈德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礼貌地跟玛卡道了晚安，表示自己会尽量不再梦游，就走进了那道灯光形成帷幕。

他走后，分裂的光线和空间重新聚合。玛卡盯着他离开的位置，直到那里的空气上不再出现波动，才转身看向她的同事们。

“我听说他连中级魔法师都不是，他是怎么发现的？”一个有明显拉丁血统的同事问她。

玛卡耸耸肩：“我还听说，他学了两三个月的魔法就达到中级水平了。说不定，他就是那种对魔力特别敏感的超级天才呢。”

另一个同事踢了踢他们依然昏迷不醒的犯人，说：“这玩意儿真的失控了？能想办法补救一下吗？”

“没办法了。从我刚才搜集的数据看，他已经彻底疯了。”玛卡苦恼地按了按鼻梁，“三十多年苦工毁于一旦……议事会那帮老爷要气死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玛卡拿出手机给自己的上司发信息，详尽地报告着目前的情况，用一种无奈又厌烦的语气说：“先去他的巢，把他留下的痕迹都清理干净。然后安排安排，引普通人的警察逮捕他。也只能这样了。”

另一边，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卧室的加拉哈德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最终，他坐起身，从床头抽出为了魔法界公务员考试买的《北美超凡人种群分布及其习性》，打开了索引页。

“斑洗、斑洗……”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书页上飞快地滑动着，“找到了！Bansh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