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苏定慧没有犹豫,赶紧带着王柏舟、六安从巷子里快步走出来,刚见了外头人的脸貌,立马低下了头,欠身行礼道:“小人途径此地,不知惊了尊驾,这就走。”
跟在她身后的王柏舟老实地耷着眉眼,一起道:“这就走,马上走,就等您一声吩咐!”
“别耍贫!老实交代,你们什么人?”穿了铁甲的军爷见这三人行踪诡异,年纪轻的小郎君打头,身后还有个不着调的锦衣郎子,正好在他们回来时守在巷子里,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当下树起威风,黑下脸道。
“说了要走了,老实交代什么?这铜驼街你家开……”王柏舟嘀咕了句。
苏定慧打断了他,头还是低着,恭敬地将袖里的东西拿出,两手奉给道:“我等是医馆中人,您看,这是我随身所携针囊。确实是偶然经过这里,不想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她耐心解释,把刚才说过的话换着法子又说了一遍,态度诚恳。
那军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从额头来看,是个白净小郎君,不像会说谎的,看着还有点面熟,把她的针囊夺过来,打开看了看,四五十根针,粗细皆有,真还是医馆的人使的。便接着问道,“你哪家医馆的,我马上派人去问,看属实不属实。”
苏定慧脸色微微一变,见他穷根问底,只好道:“方家医馆。”
“你说什么?抬起头你!”那位军爷喝了声。
苏定慧缓缓抬头。
两人看清楚了彼此的脸,那军爷将绷紧的面皮松了松,朝她抬了抬下巴道:“是你!果然是方家医馆的。没事了,你走罢!”
苏定慧确认道:“那小人这就走了?”
“走罢走罢!”他大方地摆摆手,扶着刀把站在那里,倒像反过来护卫他们的。
苏定慧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位军爷,是那日送阿翁回来的,毫无疑问乃是蜀王府之人。也是她从白马寺回来时,送了兽毯给她的。按他佩剑、座下马来看,身份不低。在她面前,却没有倨傲之气,客气有礼,甚至还有些难以细说的亲切之意。
可除了上述两次,她从未在其他地方再见过这位军爷。
就如同她帮过他,却忘了一样。
“不知大人姓甚名谁?”她没有立刻走,试探着问了句。
“罗穆。好了,别多问了,快走罢,我还有事。”罗穆望了眼正在行进的士兵,催着她。
苏定慧没再多问,不想在这里多停留,赶紧带了人离开。
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阵凄长的马嘶声,整齐的脚步声朝身后的不远处汇集而去,似发生了什么骚乱,场面一时控制不住。
她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蜀王府的将军,只会出现在蜀王的军中,眼下经过的这只军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她之前的猜测成了真。
是迟迟不归的蜀王回来了。
即便她再不关心朝堂,从父亲的只言片语当中,也能想见蜀王外出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既然他回来了,必然是场腥风血雨。
“留步留步!”罗穆跑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后领,强力停下她的脚步后,隔袖抓了她的手臂,如拎了件衣裳似的,运步如飞,将她拎到了最前面,一匹被射杀倒地的白马旁。
苏定慧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白马被一箭毙命,血流了一地,而是倒在地上、被人挪到干净地带的,竟然是蜀王,眼下他昏迷着,脸色灰白如濒死之人。
“大夫!你快看看王爷怎么样了?”罗穆大力将她推到蜀王面前,急冲冲道。
苏定慧稳了稳心神,病危之人当前,反而心无杂念,半跪在了地上,给他把起脉。听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他的脉象紊乱,三四种绝脉交错,沉细迟微,保持着极其微弱的平衡,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她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他鼻息,尚存一息。她又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试试冷热。
“如何?”罗穆见她沉着脸,追问道。
苏定慧低着头,想了会儿想不通,摇了摇头。
阿翁不是说他阳虚寒凝,用了辛热乌头来治吗?为什么他身体里头寒邪之气不减,侵入血脉,连指尖都是冷的。
“你们王府就在这附近,先回去再说。”她叹了口气。
罗穆如遭雷击。但一瞬之后,恢复了正常,命几个亲兵上前,将王爷扶上了自己的背,亲自护送到了王府里头。
苏定慧自然也没走脱,被人领到了王府里头。
她没有多看,还在想那人的脉象是怎么一回事,和上次摸到的全然不同。乌头的毒似是解了,但他的病却更严重了,还添了更多乱症。
到了上房,迎上前一位侍女,步履生香,但她才要接近就被罗穆打发到了一旁,说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芙清顿觉脸丢了大半,经过的那些军中将领们虽没看她,本就被管事姑姑派到门前作司门侍女的她顿觉遭了奇耻大辱,扭过身躲远了。
苏定慧被迫和这些人一同到了上房,因罗穆力主她是大夫,没人拦她,还押着她坐到了床沿边,守着王爷。
“罗将军——”苏定慧自知能力不足,无法对付蜀王身上的病症,见外头兵甲林立,气氛异常紧张,她已经尽力,并不想留在这里,只想快点离开。
罗穆充耳不闻,提脚就走了出去,在落地罩外来来回回走着,问了几次典府长来了没有。
苏定慧没法,只得坐了下来,又把了几次脉。
但和她所料不差,她对蜀王的无能为力,在这里也只是当个摆设,不如另请名医。
虽然她觉得名医也没什么用。
她学医比旁人难得的一点是断症,即病有阴阳,知是阴还是阳,即便用药不足,也不至于加重病症。但在这位王爷身上,她听脉观色,得到的只有茫然。
分不清阴阳,更别说对症下药。
但既然给了她这个时间,苏定慧也没闲着,医者仁心,活生生一个人在面前受病痛而死,任何大夫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她垂着头,细细听了他几回脉,听到后面,对他的脉象比对任何一人的都要熟悉。
她因过于认真,没察觉到耳边一缕秀发落了下来,搭在了沉睡的男人手臂上。为听脉,她将人袖子卷了起来,那缕秀发便无所遮挡地躺在男人精壮臂膀上,随着她略抬起些头,在男人臂膀上无声拂过。
他的脉息刚刚怎么那么强烈地跳了一下?
苏定慧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低下头,更专注地听。
没错。
她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的脉息比之前的有力多了,虽然没刚才那一下强劲,但渐渐沉稳起来,从她的指腹一鼓一鼓地传来,一直传到她的耳中,轻轻击打着她的耳膜。
“好怪。”苏定慧喃喃自语,因为病人有了生机,激发起她与这些乱脉的斗志,准备再听。
“典府长来了!快有请!王爷有救了!大夫,你先出来罢!”罗穆惊喜的声音传来,苏定慧猛然遏制住自己再听的念头,停了下来。
所谓典府长,乃掌管王府杂事之官,既然罗穆说有救,大概是这位典府长带来了新的大夫。
她不能为了自己遇到个怪症的好奇心,误了病人救治的好时辰。
苏定慧起身,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原该昏迷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垂下,望向自己的手臂,又黑又长的睫毛抖了抖。
是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