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午夜梦回时,弘虔总是会不可自抑地梦到乾清殿中,父皇手把手教自己读诗的时光。
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地过了几日,这几日弘虔总是忙得在王府看不见人影。天不亮就离府,趁着夜色才回。大多时候也没顾得上东房,都是草草地在封清月房内睡了。
这天晨起盥洗后,封清月正在为弘虔抚平身上袍子的皱褶时,思慎进来通传,说是王管事有事来报。弘虔挑了挑眉,示意眼前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封清月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不知道应不应该回避这两人的谈话。轻轻拍了拍有些无处安放的柔荑,宽慰道:
“不碍事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侧妃,也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
封清月这才镇静了许多,她陪在弘虔身边这么多年,虽说王府的里里外外早已熟稔于心,但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角色转变,这才失态了。
弘虔对于封清月的一次次失态,总是显示出难得一见的宽容。
“属下给王爷请安。”得了首肯后,王管事疾步走至弘虔身前,双膝跪地。
弘虔屈身去扶:
“王管事无需多礼。”
王管事名王德安,是弘虔当年从穆国公府带出来的老人,当年她初就封,年纪尚幼,外祖忧心她难掌王府事,特拨王德安前去江南与孙格物一道打点王府上下。
“两位大人的新婚宅邸已经寻好。”
“不错。只是昨日不还没寻到适宜的么?”
“属下原想着寻座宅子能离王府近些,也能少些奔波。奈何两位大人的好事将近,一时之间没有出售的空宅。巧的是,属下打听到一户姓林的人家生意欠债,变卖家产要去明城投奔做官的岳父。但因要价略高还要的是现钱,至今宅子还没有售出,一家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能价钱降了又降,但周围那些富庶的人家像是得了谁的授使似的,都不表态。属下过去去瞧了这宅子,坐北朝南,院内装得古雅,合适得紧,便口头约定明儿来看。今儿天刚蒙蒙亮思慎辨明两位大人便去看,欢喜得紧。属下便与林家家主签了文书,待交款后便可过户房地契。”
“本王原想着,让他俩一人一座宅子。但眼下看来可心的宅子难寻。也罢,他二人的夫人是亲姐妹,在思慎和辨明当值时也可闲话家常消磨时光。先就紧着这一处罢,府内装饰,可按本王别院规格来做,对外只需说这是本王的另一座别院,切记,房地契要过在他二人身上。至于银钱,你尽管与孙长史去府库支。哦,对了,本王还有一事烦请你去办。”
“王爷抬举,为王爷分忧是属下之责。”
“本王来时在江南城外看到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思慎和辨明婚事是王府的喜事,本王想让他们也共襄此时。”弘虔的言下之意就是思慎与辨明大婚当天要在江南城外布施。
这可让王管事有些为难,王府里外还有人盯着呢,王爷这时候施粥,莫不是会让明城的那位觉得他在蛊惑民心?但看王爷一脸笃定的样子,自己也只能承下,诺诺称是后告退去找孙长史的路途上还得自己安慰自己:
“王爷应是有了对策。”
王德安退下后,封清月从桌屉里取出一枚锦囊,递给弘虔:
“这是妾身这些日子缝制的锦囊,还望王爷笑纳...”
弘虔接过锦囊,之前暖暖绣的香囊已让李御医塞满适宜的药材悬至她寝卧处,这枚锦囊,贴身携带,也甚好。
只是这绣工,属实让人不敢恭维。将锦囊摊平放在手上细细端详,这金龙有些歪歪扭扭的,弘虔还特地数了数爪子的数量,是四爪金龙,这才扎在腰间:
“暖暖的女红,做得愈发好了。”
封清月羞怯一笑,两腮飞上了酡红。
“对了,暖暖,本王有一事想与你商谈。王府这些时日的账簿都在吾那处放着,本王的意思是,虽说王妃掌管后院事宜,但王府的进账这些还得你来管。还有,如今开府诸事繁琐,大笔的银钱如流水一般出去,绮罗楼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吾有意这些日子盘下些商铺来扩充进项。到时候吾想将这些铺子尽数交予你,你尽管放手去做,吾相信你的本事。”盯着封清月挽上的妇人发髻,弘虔笑着缓缓道。
封清月是感念极了,泓朝的女子嫁作人妇后,大都在后院相夫教子,以夫为尊。
若是眼前人如同那些人家将自己拘在这座宅院,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终究是,世事难两全。”封清月从弘虔怀中轻轻退出,福身行礼,抬起头去看,眼前人眉目谦和温软。
弘虔叮嘱了封清月几句,便离开了西房,预备要去书房处理事务。嗅着弥漫的花香,弘虔心情也松快了许多。两侧不断有仆役洒扫着桂树的落花,她突然想起了王妃。她日日早出晚归,一连数日未曾留寝东房,她日日早出晚归,细数时日,自那次她近乎逃一般离开,竟是很久没见过她的王妃了。
不同于别家女子日日盼夫归,林涧寒目前倒还是从容淡定得紧。虽然弘虔虽是不来看她,她心下难掩失落之意。但却是将王府大事小情都放权给了她,这些日子她正先忙着安顿后院——主要是解决婚前皇上赐下的那群被给了侍妾的名分却从未得到召幸的美娇娥。
行至东房,当值看守的侍卫正想朝内禀报,弘虔却抬胳膊示意不用,她有些好奇她这位王妃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室内寂静无声,司棋侍立在侧,至于那个叫知书的丫头,好像在收拾甚么东西,也是轻手轻脚的,怕扰了主子的清净。
至于在堂内书案前端坐的那位女子,着象牙白弹墨云霞翟纹夏衫,螺髻高挽,露出修长而洁白的脖颈。眉宇间略有愁意,手腕轻悬,似在思忖着如何下笔。
弘虔看得有些呆了,满头珠翠,凤冠霞披,妆容艳丽夺目的林涧寒她见过,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略施粉黛,雍容华贵的林涧寒她见过。而卸下那些沉重的种种,未施粉黛,周身不着任何饰品的林涧寒,却是有着往日里那个坦然自洽的林涧寒所没有的恬静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