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乱石堆,这堆石头与我而言又有别的故事可说。从外表上看这其实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堆黄白色的石头堆,从石头缝里长出一两棵櫊针和酸枣子树,甚至连草都不愿意长在上面。那年我还没上学,随大人上坡里干活,正式农忙时候,一下了地大人便无暇顾我,在树底下切够了土坷垃头,挑够了啄木虫,薅够了花花草草,我就爬上乱石堆玩。于是不知从何处窜来一只蝎子,正正蛰了我的手。我哭喊得声音吓走了蝎子,招来了父母。爸爸非常生气,一定要去翻了那乱石堆把那罪魁祸首蝎子捉了来下药酒。妈妈拦了他,后面如何倒也记不清楚了,只是每次再路过乱石堆,心里总是毛毛的,大抵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的心理吧。
再有一件事,那时我更小,阿柒上学,爸爸出发,妈妈带着我上西坡。那时候除了上面的小乱石堆,坝子下面还有个更大的乱石堆。从这个乱石堆里面,就悄无声息地钻出了一条大长虫。其实这条大长虫长什么样子我已经忘了,但是言及此处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妈妈举着铁锨来回挥动,好歹是将这不速之客送回了老窝。后来我知道,其实妈妈是极怕蛇的。日前通话,我将梦到大长虫一事告诉妈妈,妈妈告诉我,前几日她去磨糊子,等磨好后提着桶往三轮车上装是,往车匣里一瞧,一条油光光的大长虫盘踞其中,顿时毛骨悚然,回来之后夜里也睡不好觉。我听闻十分难过,又记起儿时两人在西坡遇蛇一事,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数年。
大乱石堆南面是一座小丘,隔壁不知名爷爷家的地。那小丘上长一种叫做骂人匠子的植物,后来时兴多肉植物我才明白,那大抵是一种野生多肉植物。这种植物本身带有一点难以形容的清香,又肉肉的,十分有趣,于是我经常翻下坝子,爬上他家的小丘,来寻这种植物作乐。除了骂人匠子,小丘上还长一种叫做石枝子花的花,我后来查过,学名叫做石竹花,很漂亮的一种小花,但看起来一点都不柔弱,甚至很锋利坚韧,很难完整地薅下一枝来,所以我只是观赏它们。小丘上还长满蚊子绳,那是一种藤状的植物,小叶小花,花是紫色或者白色的,用来拧成绳子,晒干点燃以烟雾驱蚊,《蚊对》中记载:“童子拔蒿束之,置火于端,其烟勃郁,左麾右旋,绕床数匝,逐蚊出门。”大抵就是如此。即是没有驱蚊这一功能,那也是一种惹人喜欢的植物,淡甜的香气,可爱的花叶,我总是想留一些来制成标本,可惜又总是忘记,直到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它。
再向南还有一眼泉池,比小溪流那边大得多深得多,一般大人们在那里舀水浇地或者配药。我只去过一两次,一是不近,而是恐惧。我曾有一同窗,不慎掉入村里池中,只找到水面上飘着的一只鞋子。那时我还太小,还不懂得永别、悲伤一类的,只是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拼命回想她的音容笑貌,蘑菇头,皮肤很白,爱流鼻涕,所以鼻子和嘴巴周围的皮肤总是红红的。昨天还一起上课的同伴,竟然就这样消失在我们之中。
想到此处我又不禁难过起来,如果她还在,也许也同我一样,坐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写下一些什么,可惜,这么多这么多的人生里,又确确实实再无她的身影。生命之来去,是如此之迅速,还没来得及抓牢,就要消散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