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分钟的时间，艾林在同事眼里从一个单身贵族变成了英年早婚人士。
这件事很快就在茶水间里传开了。
就连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也来凑热闹。
图书馆的机器人和艾林至此见过的都不一样——椭圆形的，大小像个小孩子，显示屏上有一双会眨动的眼睛，据说是第一代机器人的设计图。
它在舒妍旁边站了一会儿，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看她在做什么，随后转了一圈，停在艾林的方向。
艾林此时正看着图书馆的平面图了解布局，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来的区域，比他想的要复杂许多。
“切尔森先生，”表情面板上白巧克力豆一样的眼睛眨了眨，“我是机器人助手诺亚，接下来由我带您熟悉图书馆环境，请跟我来。”
艾林确实需要熟悉。
他放下地图，站起身，跟在它身后。
图书馆一、二、三楼为公开区域，藏书少，自习室和讨论室比较多，平常也对外开设一些展示厅，三楼以上才是书量巨大的阅览区，只允许本校人员进入。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藏书在地下书库。
他们来到楼梯口。
诺亚的底盘离地，微微浮在半空。地面仿佛刷了一层白漆，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到达地下一层后，艾林看到正对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平面图。
他简单扫了一眼，颜色、大小，确定和自己刚才看过的是同一张。
诺亚重回地面，道：“这边。”
右边有一扇大敞的铁门。
他走了进去，脚底感受到颤动，镂空的铁丝网地面发出尖细的响声，整个空间异常狭窄，他感觉到奇怪——这里的书架与书架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过道可供两人并排站立，头顶扁长的排风管向前无限延伸，左右完全封闭的银白书架如同铁墙一般，带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诺亚解释道：“这里是A书库，主要是联盟各个星球的地质图和自然地理的图书。”
说着，它转了个身，面对书架。
“看到那个按钮了吗？”它问，“点一下。”
艾林垂眼，在书目检索标签的下方，发现每一排书架上都有一个长方形的灰白按钮，他乖乖点了一下。
接着，按钮变绿，机械的嗡响声传来。
“咔哒”
在电磁系统的制动下，两个书架之间缓缓出现了阴暗的缝隙，并且不断向外扩散。
诺亚又道：“再按一下。”
艾林跟随指令，按钮回归原本色彩的同一刻，机械声消失不见。
“这里的所有书架都是可以像刚才那样操作开启的。”诺亚走了进去，莹白的感应灯倏然亮起，“地下书库很多书不能带出，如果有人要来，一定要检查好证件。”
艾林感叹一声高级，四处看了看。
书籍排列整齐，套书居多。
诺亚提示道：“书架打开之前，记得查看其他已经打开的过道里有没有人，机器一旦启动就不会停下，很容易被夹住哦！”
艾林后背发凉，点点头：“知道了。”
在之后的十分钟里，他们依次去了其他B、C、D三个书库，最后停留在地下三层的一道双扇合金门前。
上面贴着一个禁止的红色标识。
诺亚眨了下眼睛：“这里是贵重书库，一般不对外开放，如果有人想要借阅里面的资料，你要告知他需要提前一个月向馆长递交申请。”
艾林暗自记住刚才走过的路线，随口一问：“提前一个月？”
“是的。”诺亚又重新浮了起来，上楼，“贵重书库的藏书十分珍贵、稀有，内部有红外线感应报警，还有自动调光系统以保存纸张完整。”
艾林问：“那馆内员工也不能进去吗？”
诺亚转了一圈：“目前只有机器人和副馆长及以上职位人员可以无条件进入。”
“机器人无条件？”艾林继续问，“那其他人进去会有什么条件？”
诺亚：“一般流程是需要提前三个月开个讨论会。”
艾林：“……”
时长感人。
一人一机器没有过多停留。
回到一楼后，热心的机器人助手回归地面，表情面板上的眼睛一弯，直接冲着人群去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艾林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中午了，他别无选择，只能去校内餐厅和兰斯吃饭。
大学没有食堂，但餐厅店铺不少，距离图书馆不远处，有一条餐饮街。
“艾林·切尔森。”艾林将外套递给对餐厅门口的机器人，道。
他跟随机器服务生，来到楼上。
这地方虽然装潢精致，但配色十分单调，中规中矩的古典色调，加上头顶上暖黄的灯光，简直像个中世纪的宫殿。
轻音乐流淌在空气中，几桌客人正在谈笑风生。
艾林看了看，视线落在一张竖立的报纸上，是一个靠窗的位置。
服务生向他伸出手臂：“切尔森先生，请。”
他缓缓向那张报纸靠近。
机器人知趣而退。
艾林走过去，扬起微笑，对着被报纸遮住的面孔，道：“抱歉，久等了吧。”
报纸晃动了一下。
下一秒，他直直地对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
兰斯面色柔和，道：“我刚到。”
他看着艾林的眼睛：“工作还适应吗？”
艾林眼神放光，对他说：“还不错，就是要熟悉一下地形。”
说罢，两份合成牛排被摆在两人面前。
“我对这里也不怎么熟悉。”兰斯接道。
艾林看过他的简历，于是问：“你不是这里毕业的吗？”
兰斯：“时过境迁，很多地方都变了。”
艾林想想：“确实是这样。”
比如——每次轮到他们这届毕业，学校的某个地方总会焕然一新。
兰斯颔首，道：“你在西联大学毕业，怎么不直接留校？”
艾林拿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道：“毕竟这里的图书馆全联盟第一，而且我还挺喜欢挑战自己的。”
这句话实在违心。
地球仔艾林只想当一条咸鱼。
但如今他是冒牌货艾林，绝对不能说出违背人格的话！
说到这，艾林反问回去：“那你呢？研究所怎么办？”
兰斯摇摇头：“只是不经常去，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这边任教。”
艾林抿了抿唇：“那你很忙吧。”
提到那个研究所，艾林难免觉得好奇。
一块合成肉放到嘴里，那股奇怪的味道再次沿着味蕾蔓延，他勉强嚼了几口，想起什么，看了对方一眼，“我刚才在熟悉环境的时候看到了贵重书库。”
兰斯的手指搭在桌面上，微微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说是机器人可以无条件进入，研究所里也是这样吗？”艾林手里的刀叉摩擦餐盘，“你不觉得这点很奇怪吗？”
兰斯靠在身后的椅背，喝了一口冰水，淡淡道：“不奇怪。”
艾林抬头看他，眨了下眼。
而就是眨眼的瞬间，他感觉到兰斯身上的气息变得和之前不同，像是刻意的疏远。
兰斯：“研究机器人的部门只有机械智能，其他部门的机器人只不过是计算器。”
“在一些事情上，比起自己的同类，”刀叉的声音轻轻响起，他慢条斯理道，“他们或者说人类自身更愿意相信机器人。”
艾林的笑容僵在脸上。
“从一百年前刚创造出机器人到现在，这个思想从未改变，在很多人眼里，这是有益人类的发明，毕竟……”
他拿起餐巾，轻轻碰了下嘴角，“铁皮和代码不藏心事，不像人这种复杂的生物。”
兰斯放低声音，却十分清晰，仿佛就在艾林耳边。
“有些事情藏久了，连自己也会分不清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