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东京杯户中央医院——
折腾到凌晨时分,这场兵荒马乱才终于平息下来,太田於菟躺在病房里打着吊瓶,一脸安详。
“有需要的话请随时按铃呼叫我。”
负责扎针的护士准备退出病房时,还是忍不住对病床旁站着的金井湛发出善意提醒:
“这位先生,您最好还是稍微……处理一下吧,不然可能会,吓到医院里的其他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里发生了什么恐袭事件呢!
金井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忙着带太田於菟这个麻烦鬼在急诊区做各种检查和治疗,都忘了把自己清理一下,脸上和衣服上都还留着这家伙吐出来的血。
“谢谢你,阿湛。”
“如果你不叫我阿湛的话,我会觉得你的道谢更有诚意。”
无奈地看向病床上的太田於菟,金井湛只能不停在心中劝解自己不要和病号生气,和病号生气是无用功……毕竟就算打他一顿他也能立刻病床躺着原地救治,白费力气。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活了二十五年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对鱼类重度过敏吗?”
在岛国出生长大,总不至于人生的前二十五年连条鱼都没有吃过吧!明明议员会馆的食堂每天都有鱼供应的。
“因为,因为,我其实真的很想吃鱼啊,所以这些年一直有在做治疗,以为自己已经克服对鱼类的恐惧了,所以……”太田於菟心虚地对手指,接着,摆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阿湛你能帮我保密吗,关于我吃鱼过敏的事情……今晚我是和我警视厅的朋友们一起聚餐的,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因为吃鱼而住院了,我一定会挨骂的。”
眼前仿佛具象化了一只正在“拜托,拜托”的黑毛小狗,金井湛不禁眼角有些抽搐。
他本来就不是多事的人,而且太田於菟过不过敏什么的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自然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所谓。
今晚他只是,当了回热心市民罢了。
不一会儿,值班医生来做检查,确定已经脱离危险了,再住院两天打打吊瓶就好,一起来的护士则送上了接下来两天的病号饭菜单来让病人勾选填写。
看着太田於菟那只正打着吊瓶不太能动弹的惯用手,金井湛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护士留下的圆珠笔,开始给病号报菜谱:
“你说我写吧,明早医院可供选择的餐食有……”
该勾选的勾选完后,金井湛直接在“备注”一栏写上了请勿提供任何鱼类制品。
“你还有没有什么过敏的东西,我一并写上……喂,你在看什么?”
金井湛发现太田於菟在盯着他的手看,看得很专注。
“你的右手怎么了吗?”太田於菟有注意到金井湛握笔写字的左手并不是很自然,不像是惯用手的样子,“你应该不是左撇子吧?”
笔尖在纸张上扫过的沙沙声停顿了一下,金井湛眉头微拧了一瞬,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纸张上书写着。
“没什么,就是右手指骨以前断过,接骨后也不太能使得上力,干脆就改左手写字了。”
轻描淡写地将一段应该很痛苦的往事翻篇带过。
“阿湛你好坚强……”
“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语气说话啊!”
金井湛心累,作为热心市民兼关系不怎么样的同事,他觉得自己今晚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回家睡觉去。
“行了,我走了,今晚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等等,阿湛……”
“你,又,怎,么,了?”
抬脚刚要走就又被叫住,金井湛无奈地咬着牙回头问道,只想让这磨人的祖宗有话快说一次性说完!
“阿湛,你穿我的外套走吧。你的西装上还沾着血,搭公交回去会把同车的人吓到的,搭计程车的话大概没有司机敢大晚上载一个身上溅血的男人吧。”
一脸体贴小天使的模样,再加上此刻病重的那份虚弱感,竟然让金井湛有点……反思自己态度是不是恶劣了些。
“那,谢了。”
把太田於菟的西装外套穿上身,然后发现,袖口和下摆都,有点短,明显尺寸不太合适。
……感觉像是从哪儿偷来的衣服。
这绝望的上身效果,让太田於菟顿时郁闷地捂着被子呜咽:
“呜呜……我一定还会再长高的!”
金井湛:“……”
放弃吧!你都二十五了,骨骺线早就闭合了,没机会了!
……
从病房退出后,金井湛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能回家休息了。
【你的右手怎么了吗?】
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接着,难以发力的右手用最大的力气握成拳,充斥着满满愤恨的拳头。
刚刚,被问到自己的右手时,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永远都忘了不了,八年前在横滨港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刚刚大学毕业的他通过了国家海关的考试,被分配到横滨关区总关工作。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他尚不懂得政治场上的游戏规则,也不了解横滨本地的“规矩”,完全就是个行事非黑即白的愣头青。
上任后不久,他就追查到了横滨一家株式会社涉嫌巨额非法走私,而那家株式会社背后是由横滨地头蛇Port Mafia操控的。他当即便觉得这是个打击横滨黑恶势力的好机会,于是不遗余力地投入对此案的调查,面对Port Mafia送上的贿赂也是断然拒绝,誓要让犯罪分子受到正义的审判。
然后,他就在一天夜晚被Port Mafia绑到了港口,准备灌水泥沉尸大海,Port Mafia带队的正是那对被横滨里世界称作“双黑”的少年。
就在他做好了以死明志的觉悟时……
“等一下。”
又来了一个人,当时已经被打了一顿的他头晕眼花,看不清来者的样貌,但听声音,应该是个和双黑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哇哦,真是难得啊,竟然让少爷你亲自跑一趟。”
双黑中的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而那个被称作“少爷”的少年,则是缓缓向着狼狈趴倒在地的他走来,一步又一步地靠近,仿佛有片黑暗在一点点将他笼罩、吞噬。
然后,他听到少年用清冷的声音说着……
“就这么简单处理掉他,岂不是太过可惜,难得政治游戏里有了个这么纯白的玩家。政治讲求的是一种守恒,黑色和白色都是需要的。”
“黑色到处都是,毕竟白色很容易就会染上黑色,而一旦沾染上黑色,就再也变不回纯白了……我很好奇,金井君能将这份纯白维持多久呢?”
“但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你的话,我又实在不甘心,毕竟你想要打击甚至铲除的对象是我最爱的父亲啊……”
下一瞬,彻骨的疼痛直窜天灵盖,他的惨叫声响彻港口。
少年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右手!
“那么,就废掉你这只右手作为警告吧,这只也许未来会批阅一份份审判我父亲的文件的手……”
黑色的皮鞋在他的右手上狠狠碾着,痛到让他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今后,当你再拿起笔讨伐Port Mafia的时候,要想起此刻的痛啊。”
直到把他的右手指骨全部碾碎。
“呃……”
金井湛猛然间回神,思绪从八年前的那场噩梦中抽离,两眼失焦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下意识的,侧身回望向走廊后方,太田於菟的病房。
第一次见到太田於菟的时候,他便浑身战栗,久久没能找回知觉。
明明对方是在朝他笑着打招呼,他却觉得梦魇再度袭来,和八年前那个碾碎他手骨的少年带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刻入他骨髓中的窒息感,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越是回想,越是感觉连声音都重合在了一起。
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金井湛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继续向前走去,离开医院。
太田於菟,但愿你不是他。
……
病房里——
吊瓶打完后,太田於菟却并没有立刻入睡,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思索着关于自己的事情。
原来他对鱼类过敏啊,而且过敏得很严重。
但是,为什么他要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面前掩饰这点呢,过去一直都只是在他们面前装出自己不喜欢吃鱼的样子。
对某种东西过敏,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呢,甚至是对着自己应该相当信任的好友隐瞒。
除非,隐瞒自己的过敏源,是一件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紫色眼眸中的神采沉下去了几分,毫无疑问,他的身上藏着许多秘密,许多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有一个人也许知道……
那个叫太宰的男人。
很显然,那个男人是知道他对鱼过敏的,所以才会在餐馆里对他说出“血光之灾”这个预言。
这简直,更糟糕了,这说明那个男人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了,从他那桌端上了那盘青花鱼起,那个男人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但是,那个男人究竟和他是什么关系,连阵平、研二这样的好朋友都不知道的他过敏的秘密,那个男人却一清二楚,是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吗?那不就可能是……
不,不,从那个男人对他的态度来看,是敌人的可能性更大吧!
……但是,给敌人擦嘴角的蟹肉末这正常吗?
也,也不是不可以,吧。
……
夜已深沉,医院的住院部也安静了下来。
“诶?”
护士站的护士去完洗手间回来,隐隐约约觉得刚刚有人来过这里……是错觉吗?
看了一下病房区的各条走廊,也没有什么身影,应该是多心了吧。
而就在几秒钟前,一间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轻到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单人病房,窗户留了个小缝,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摆着窗帘,月光映在病床上太田於菟那张安详的脸上,仿佛将五官棱角都柔和了不少。
月色同样拂在床边人的脸上,那双鸢色的眸子如同暗夜中的琥珀石一般,蕴含着诡秘的光泽。
缠着绷带的手缓缓伸向太田於菟的脖颈,那没有一丝防备的脖颈下一秒就算被这只手拧断都无需惊奇……
当然,最后,缠着绷带的手只是触碰上脖颈的肌肤,停留了一下后,便拿开了。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久别重逢,很难不回想起与对方初次见面时的光景。
是十四岁那年啊,他自杀未遂被森先生救下,之后被带回其经营的那家地下黑医小诊所。
在那间诊所里,他第一次见到太田於菟……不,应该叫森於菟才对。
【太宰君,这是我的儿子於菟,年纪和你一样大,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他看到那个正端碗泡面吃着的小鬼停下了筷子,瞪圆了那颗仿佛紫色玻璃珠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以为他是来和他抢爹的。
嘁,爹控的臭小鬼。
十一年前的场景,如今回味起来,他不禁感叹……当时他怎么就没把那碗泡面直接扣在那个臭小鬼头上呢?
他可真善良。
“醒了的话,就别在那里扮睡美人了,於菟。”
病床上,太田於菟缓缓睁开眼,一脸淡然地看向床边站着的人,甚至还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真的要睡着了啊,太宰。”
太宰治微微怔了一下,笑得意味不明:
“你知道我今晚会来?”
也许是当下身体太虚弱了,太田於菟开口说话时带了些呜呜哝哝的鼻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像是在撒娇:
“太宰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今晚的鱼不就白吃了?”
太宰治笑得眉眼都弯了,仿佛真的被愉悦到了: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啊,於菟你为了让我来见你,竟然不惜吃鱼吃到吐血住院,好感动。”
太田於菟面上依旧保持着不变的微笑,内心则是在毫不客气地赞美着自己……我可真机智!
猜到对方今晚大概率会来医院看他,无论是为了来看他的狼狈样,还是来探究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他索性就装作自己是故意吃那盘鱼的,就是为了……把对方引来看自己。
虽然编造的这个动机听起来有些恶心心。
而太宰治相信了吗?
当然不,他才不会去相信这人嘴里的每一个字,毕竟森於菟是他见过的最会骗人的人。
今天晚上在洗手间碰上时,他就察觉到了森於菟有些不对劲,所以才会用拂去嘴角蟹肉末的方式来看看他是不是中什么异能了,包括刚刚抚脖子也是。
也就是说,森於菟今晚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什么异能影响。
那么,这些异常的行径,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又在和森先生密谋什么糟糕的事情,要么……就是森於菟疯了。
察觉到太宰治对自己眼神的变化,太田於菟心里一阵不安加不爽。
艹,那是什么眼神,仿佛在怜悯地看着一个白痴!
这家伙果然是他的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