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急了:“虽说我也讨厌他,可这下三滥的勾当,断不可为。”
曲芙蓉笑起来:“怎么可能呢,你放心,这不是迷药,这是食材,用来煮茶的。”
“就这黑乎乎的东西煮茶?不成,真要是出了问题,你我可担当不起。我得请示掌柜的去。”
曲芙蓉拦住他,掂了一片放进嘴里,“这是焦山楂,就是山楂晒干炒焦了,我自己弄的,你尝尝。”
王五半信半疑捡了一片,咬了一点,“嗯,是山楂味,挺酸的,那另一样呢?”
“这是酸枣仁,你放心吧,保准没问题,我开始煮茶了。”
“行,你煮吧,我在这看着。”王五似乎仍不放心。
焦山楂酸枣仁,加上桂圆冰糖,小火慢熬了,滤出汤汁,盛在四个细瓷白盅里,撒上洗净蒸过的玫瑰花瓣。
白瓷盅、红玫瑰、丝丝香气,挺有卖相。
她自己先盛了一盏喝了,另一盏递给王五:“你尝尝看。”
王五瞅瞅她,小心地喝了一口:“唔,不错,挺好喝,有些酸还有些甜,”
她看着王五:“可以送给客人了?”
“可以,可以。”王五直点头。
曲芙蓉端着茶盘敲门。开门的是苏莫寒,打量了她一下,也没言语,侧身让开。
曲芙蓉将茶盘放到桌上:“公子,茶好了,请慢用。”
苏莫寒瞥了一眼茶,目光转向曲芙蓉:“这就是你说的安神茶?”
“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好不好喝得看各人口味,安不安神也得分人。”
苏莫寒的目光在曲芙蓉脸上逡巡,“就这,值二两银子?”
曲芙蓉不卑不亢:“这里面有宁心安神的桂圆、酸枣仁,消食开胃的焦山楂,再加上理气解郁的玫瑰花,用冰糖小火慢慢熬了。食材难得,费时费工,自然物有所值。(注1)
“况且,我看公子对令堂一片孝心,岂只二两银子的茶,就算二十两的,公子恐怕也不遗余力弄来。”
她听到有人接了一句:“说得好。”
原来是梁振玉,由芸苓扶着出来,坐到桌前,俯身凑到茶前嗅了嗅:“嗯,这茶香闻着神清气爽,瞧着也赏心悦目,我喜欢。”
梁振玉端起茶盅,吹开花瓣,喝了一口,细细回味:“初入口有点酸,细品酸中有甜,回甘绵长,清香怡人,甚好。莫寒、芸苓你们也尝尝。”
苏莫寒端起茶盅,喝了两口,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点头道好,顺便又多看了曲芙蓉两眼。芸苓喝了,也说酸酸甜甜的挺好喝。
梁振玉吩咐道:“茶好,给他钱。”
曲芙蓉忙道:“夫人,不必了,这位公子已经付过了。”
“噢?”梁振玉颇有些意外,“你竟不贪心?
“不瞒夫人,小的也爱财,能伺候夫人是我的福气,不敢再劳夫人破费,几盅茶而已。夫人喜欢就好。”
曲芙蓉说着,偷偷瞧了瞧苏莫寒。苏莫寒正凝神不动,似乎在琢磨甚么。
梁振玉道:“你倒挺会说话,我们三个人,你为何送四盅来?”
“回夫人,一是寻思,夫人如果喝了顺意,会再传,一来二去耽误功夫,茶也会凉;二是小的一点小心思,送四盅茶来,便希望夫人一家,能四时如意四季平安四平八稳事事顺利。”
梁振玉笑道:“这话说的好,我爱听,你倒是能说会道,心思细巧。我瞧这位小兄弟,同先前那小姑娘有点像,你们是兄妹?”
曲芙蓉迅速瞄了一眼苏莫寒,还以为他会出言戳穿自己,却见他似笑非笑不言语。
“呃,夫人,您先品着茶,我还得干活去,您要有事儿尽管吩咐。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曲芙蓉急匆匆溜出房间,舒了一口气。
苏莫寒瞧着她慌张的背影,不禁失声笑出来。
梁振玉问:“莫寒,你为何发笑?”
苏莫寒忙掩饰道:“看到娘开心我也开心,娘要喜欢这茶,明日还让他煮来。”
“这茶确实好,我再喝一盅。”梁振玉又端起一盅,“这孩子说的话,听着也舒服。出去走了半日,身上松快许多,我倒觉着饿了。”
菜单是曲芙蓉拟的,掌厨仍是王五。
曲芙蓉只负责站在旁边,提醒王五少用油,有时看他倒多了,便动手弄回一些。
王五一直说:“如此少的油,能行吗?人家吃惯了大鱼大肉,如此素淡能好吃吗?”
“没事,你听我的,让他们换换口味。”曲芙蓉信心满满。
饭菜做得了,曲芙蓉不想露面,请王五去送,王五推辞不去,大概是没信心怕挨骂。
曲芙蓉只得硬着头皮去送。这次也不耽搁,食盒送进去放到桌上,转身就走。
苏莫寒打开食盒,只见松菇虾仁、鸡丝油皮、鹅蛋炒蒲公英、白果百合炝山芹四样热菜,春笋、忘忧两样凉拌小菜,鸽蛋柳叶清汤,主食是如意黄金小酥饼,外有蜜饯青梅、糖霜桃脯。
每样都用小竹片标明了菜名,上面的字迹端正秀气。
梁振玉一一尝过了,直夸这些菜清清爽爽,不油不腻,正适合眼下这节气。芸苓尤喜那酸酸甜甜的蜜饯青梅。
苏莫寒等她二人放下碗筷,便风卷残云般,将余下的全部吃光。梁振玉和芸苓都笑他。
苏莫寒似乎没听到,盯着小竹片上的字迹发呆。
曲芙蓉和王五也坐在后厨发呆。
王五紧张地搓着手,“小七兄弟,你说能成吗?我总觉得那菜太清淡了。”
曲芙蓉担忧道:“我也不知道,要是不成,我得在店里白干一个月,我还着急赶路呢。”
“先前你不是很有信心的嘛?我都照着你的方子做的,小七兄弟你可别害我呀,”王五急了。
“我就是寻思他们吃腻了大鱼大肉,给他们换成素淡的。会不会太素了点?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
曲芙蓉正说着,见苏莫寒走来,便立时打住,立起身来。王五也起身盯着苏莫寒。
苏莫寒面无表情走到桌前,放下两个十两银锭,“这是明日的饭钱,就照今日一般就成。不够再同我报账,多了不用找了。”说完转身往外走。
“哎公子等一下,”小七叫住他,“那个,小店食材有限,我可不可以换换?不过风格是一样的,不会有偏差。”
“行。”苏莫寒简洁一答,便出去了。
两个人眼巴巴地候着苏莫寒走出门,便一齐跳起来,“成了?成了!”
曲芙蓉高兴地笑:“不用干一个月苦力了,我很快又能赶路了。”
王五咧着嘴:“这下好了,我的饭碗保住了,谢谢小七兄弟,全仗你帮忙。”
“不用谢我,还是王师傅的手艺好。”
“是你出的主意好,”王五拿起银锭,“我得赶紧去跟掌柜说去,放心,你的赏钱我帮你跟掌柜讨。”
“不用了,王师傅,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的那份都归你,你还要养家,不容易。”
王五愣了,“那蒲公英是你挖的,这份食材钱总该归你。”
“嗨功夫不算钱,蒲公英地里多的是,再说那玫瑰花还是你帮我摘的,要不要也算还你?”
王五道:“小七兄弟真是大气仁义。”
夜里,曲芙蓉独自在后厨准备宵夜,做了银耳百合莲子羹、玫瑰花饼、什锦果蔬拼盘,打算再熬点安神茶。
坐在灶前,看着柴火,想起那时给姥姥熬粥,自己连火石都不会用,泪水盈上她眼眶。此刻,她好希望姥姥在身边,就算骂她打她,她也愿意。
她对着火苗正发呆,忽觉背后好像有个影子,回头瞧瞧,没人。难道又眼花了?
正疑惑间,听到王五的声音,“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又来要热水吗?”
“啊不是,我没事,我走了。”
是苏莫寒的声音。
曲芙蓉跑到门口,见苏莫寒的身影匆匆隐于夜色中。
王五说:“我远远过来,看到他一直立在门外向里看。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
没等曲芙蓉说话,王五打量她一下,自个就笑了,“不对,你一个乡下穷小子,他怎会对你有企图?小七兄弟,你不会真的给他下了迷药?”
曲芙蓉将食盒递给他,正色道:“王师傅,这可开不得玩笑,莫要再提迷药这事。给,还是你去送吧。”
“行,我去送。”王五提着食盒走了。
曲芙蓉心中也起了疑。看来不是自己眼花,楼上那个人影大约也是苏莫寒。他为何要窥探自己?莫非他会对自己不利?
更蹊跷的是,自己总感觉曾见过此人。
一时想不明白,曲芙蓉暂时抛开。烧了热水,寻了个无人的房间,插上门,也未掌灯,就着月光,解开衣来,显出一头长发及一身如雪的白肤,洗沐清爽,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收拾好房间,至院中井台边,将换下来的衣裳洗净,晾在墙边的晾衣绳上。而后,她抱着包袱,去伙计们住的柴房,寻了个角落躺下。
翌日清早。
曲芙蓉在后厨门口劈柴。
她见王五准备的早饭,有黄金粥、杏仁露、芝麻饼、素春卷,搭配流油咸蛋黄、八宝酱菜,便赞道:“王师傅,行啊,看着就有食欲。”
“这不是跟你学的嘛,我也想明白了,这南来北往的客人,口味不一样,不能老守着那几样,得学着变一变。”
正说着,她看见苏莫寒往这边走来,又想起昨夜那个问题,一个公子哥总往后厨来,难道真的是为她来的?
曲芙蓉心里起了戒备。
苏莫寒走近来停住脚,“昨儿个玫瑰花饼是哪位做的?”
曲芙蓉转头看一眼王五,王五也疑惑地看过来。
曲芙蓉扔下斧头,回道:“我做的,咋的了?” 既有了戒心,她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冷硬。
“家母说喜欢,今儿早上仍想吃玫瑰花饼。”
“那东西费功夫,早饭来不及,等晌午饭吧。”
“那安神茶呢?家母说她昨夜里难得有个好觉,可见这安神茶功不可没,这会儿就想再喝。”
曲芙蓉捡起斧头继续劈柴,淡淡地道:“那也费功夫,且得等一阵子呢。请公子先回吧。”
曲芙蓉接连让他碰了两个钉子,偷偷觑个觑,见他立在那里没说话,眉头紧皱,面色沉郁。
曲芙蓉见他还不走,手里的斧头停下来,说道:“公子请回吧,您站在那儿碍事,再崩着您,我可担当不起。”
曲芙蓉眼瞅着他脚,只等他移步走远了好继续劈柴,却见他脚步往自己跟前移过来,越移越近,停在她眼前不动。
曲芙蓉忽地记起,昨日那零乱的店堂和躲在柜台后的掌柜。
这苏莫寒是打算把她丢出去?
她提着斧头猛地站起来,“你,你要干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