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彻底安静下来。
江影抬起眼看向陈初阳，温和道：“过来。”
陈初阳从角落里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出来，在江影面前站定，声音很小：“谢谢。”
“举手之劳。”江影将手里的钱都塞到陈初阳的手里，“你拿着吧。”
陈初阳有些怔愣地接过那些钱：“谢谢，不过我……”
“都给你了。”江影拿出那副黑框眼镜重新戴上，“你以前应该也被他们抢走了不少钱，不用推三阻四。”
陈初阳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声音低哑地又道了谢。
江影摆了摆手，又是略略地扫了一眼少年现在的惨况，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好对这一脸惨相的少年视而不见，对他抬了抬下巴：“上车。”
陈初阳愣了愣，却也只是“哦”了一声，倒还真乖乖坐在了小电驴的后面。
“这么听话？”江影略一挑眉，“等一下就把你拿去卖了。”
少年又安静半晌，江影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的话，上了车直接往自己家的方向开。
半路上，江影就听到了陈初阳的话从身后传来：“那，希望医生能把我卖一户好人家。”
江影笑了一声。
没过多久，江影开着小电驴进了小区，带着陈初阳上了九楼，掏出钥匙开了门，向陈初阳道：“进来吧，旁边鞋套机踩一下就行。”
陈初阳看着整洁明亮的室内拘谨地应了一声，乖乖踩好鞋套之后坐在沙发一侧角落里，双手搭在膝头，就这么看向江影。
江影反手关上门，进了屋之后从侧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医药箱，拿着坐到了陈初阳的面前：“上身衣服脱了。”
陈初阳有些无措：“医生，我也没有受什么伤，就不用……”
“刚才我看到他们踢你了。”江影淡淡道，“听声音就知道力道不轻，你后背肯定有淤青。你不是说没人管你？现在我管，帮你上药，衣服脱了。”
陈初阳愣了愣，局促地应了一声，乖乖脱了衣服，又听到江影叫他在沙发上趴好，就顺着对方的话趴下，怀里抱着江影塞过来的抱枕，将大半张脸与眼中浮出的泪都埋进了抱枕里。
江影扫了一眼陈初阳背上的淤青伤痕，微微皱眉：“怎么还有被抽打的痕迹，谁打的你？也是刚才那群混混？”
陈初阳沉默半晌，好半天才有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响起：“是……是我爸，他平时去赌，喝醉了……回家，输了就打我……”
“笨。”江影戴上一次性手套，倒了一手红花油给他揉着，“你就不会打回去？该不会因为他是你老子，你就非要当这个孝子给他打？”
陈初阳被江影那不轻的力道揉得紧紧皱眉，却也没有过多叫唤，眼睛一眨就又落了泪，只用力抓着怀里的抱枕：“……我打不过他。反正，每次他就拿皮带抽我几下，疼几天也就过去了。”
江影又问：“你的妈妈呢？”
陈初阳闭上眼：“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得了胃癌走的。”
“嗯。”江影语气却没有太大起伏，“是挺惨。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还能考年级第一，已经很厉害了。”
明明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话题，陈初阳却还是笑了一下：“谢谢你，医生。”
江影：“不客气。”
陈初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医生，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江影。”江影语气懒散，“江水的江，影子的影。”
“那，”陈初阳有些忐忑地问，“我能叫你江哥吗？”
“嗯。”江影道，“随你怎么叫，我无所谓。”
“江哥。”陈初阳小声地叫他，又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了一下，眨眼时又浮出几分雾气，“你真是个好人。”
“是的。”江影淡声道，“我们这群学医的就是这么热心肠。”
陈初阳听着江影用冷淡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时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脸上又挂满了怅然若失。
“如果……”陈初阳低声呢喃，“如果他也能像江哥一样，哪怕关心一下我就好了……”
这个时候江影已经给他抹完了红花油，就这么听到了陈初阳口中的呢喃：“好了，自己起来穿衣服。”
“好。”陈初阳回过神，从沙发上坐起来，“谢谢你，江哥。”
“嗯。”江影摘下一次性手套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冷不防问，“既然你家是那样的情况，回不回去应该也无所谓。天气预报说等一下还有大雨，应该会下一整夜。你要留下来一个晚上吗？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陈初阳眼眸蓦地亮起，他实在不想回去那个永远只有酒气和谩骂的逼仄房子，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江哥，我留下来会不会太麻烦？”
江影无所谓：“我要是嫌麻烦，从一开始就不会开口说这些。你以为我会跟你讲那些没用的客套话？”
“那，那就谢谢江哥了。”陈初阳有些狼狈地垂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又红了眼眶，低声感慨，“虽然与江哥才刚刚认识，却好像是认识了很长时间，如果……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江影心如止水，见陈初阳这个模样实在可怜，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还是太年轻了。”江影平静地说，“你总要知道自己给予自己的爱才是最可靠的感情。寄希望于别人，那种感情也有可能会被别人随时收走，没有人会一直不变。”
陈初阳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江哥，我都知道的。”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虽然知道赵飞现在对他的行为有多恶劣，他也还是无法自拔地喜欢赵飞。陈初阳失落地想着，忍不住感到委屈。
“你心里有数就行。”江影也懒得多说，抬脚走向厨房，“我去做晚饭，你有忌口吗？”
“没有，我什么都可以吃。”陈初阳连忙摇了摇头，“谢谢江哥，我可以这一顿的付饭钱。”
“得了，消停点。”江影瞥了陈初阳一眼，“钱你自己留着去多买几本练习册吧，我家的大米还没有紧缺到给不起你一碗饭。”
陈初阳局促地“哦”了一声：“谢谢你，江哥。”
江影见他这样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将手边的菜刀拿起来剁肉：“我怎么忽然觉得跟养了个儿子似的，怎么会有气运之子能自卑成这样？”
小光团也叹了一口气：【而且他好容易相信别人，宿主这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招招手他竟然就真的跟回家了。】
江影眼眸微垂，剁肉的声音仍旧响得整齐规律：“像陈初阳这种情况明显是青春期心理问题，大概要叫那个水仙过来才行，心理问题不是我专攻的方面。”
小光团忍俊不禁：【宿主，楚医生知道你这样称呼他吗？】
“我又没说错。”江影懒洋洋地应声，“他楚长渊是最好的心理医生，直接给他自己开了一剂水仙花猛药，我也叹为观止。哦对，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个姓齐的推波助澜。”
“一天天的，这一群人真是唯恐管理局不乱。”
小光团哈哈笑了起来：【难怪宿主已经不想待在局里了，现在算是跑出来清净一下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会来这个位面的。”江影淡声道，“明天不是我值班，正好去见见她。”
【也是哦。】小光团想了想，【那宿主解决了这一件事情之后就回管理局了吗？】
“不回。部门战输了心情不好，再说我们部门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管理局离了我就马上倒闭。”
江影垂着眼翻炒锅里的菜：“走几个世界散散心算了。你不是念叨了很久说想体验一下当人类的感觉？带你一起玩一段时间再说。”
【好耶！宿主贴贴~】小光团蹭上江影，忽然之间想起什么，【啊等等，说好的冒烤鸭！】
“别急。”江影无奈，“正在给你做着呢，自己先去融合人类身体，成功之后自己从我的房间里出来，别凭空出现吓到陈初阳。”
【好哒。】
陈初阳闻着厨房里传出来的阵阵香气，正发着呆，突然听到“咔哒”一声响，原本紧闭的主卧房门突然从里头打开，很快探出来了一个人头。
陈初阳骤然回神，呆滞地看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哒哒哒地走了出来，拐进厨房一把就抱住了他们新校医的大腿，仰起头甜甜地叫：“爸爸~”
“……”
江影被小孩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抱，又被这么一叫，拿着锅铲的手竟然禁不住抖了抖，向来冷淡的脸上头一遭出现了些许复杂的神色，垂下眼向小孩看了过来。
“你……”江影在这一刻很想捏一下自己的眉心，“你怎么换了个这么小的身体？”
小孩眨巴眨巴着一双清亮的大眼：【当人类当然是从小孩当起啦，有什么问题？】
江影：“……很好，完美的逻辑，没有问题。”
小孩：“嘻嘻。”
“先去外面坐着，这里油烟重。”江影说，“等饭菜做好了再进来洗手。”
小孩：“好哒。”
小孩又啪嗒啪嗒走了出去，走到正呆滞看着他的陈初阳，歪着头朝他甜甜一笑：“大哥哥你好呀。”
“……你好，你好。”
陈初阳完全没想到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校医竟然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见小孩爬得艰难，连忙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在沙发上坐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呀？”陈初阳轻声问。
面对长得粉雕玉琢似的可爱小孩，乍一接触又十足听话乖巧，陈初阳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夹了起来。
“我叫江无。”小孩脸颊上笑出了一对可爱的小梨涡，“是从无到有的无字哦。”
“你好厉害，连从无到有这个词都知道。”陈初阳笑了起来，“上幼儿园了吗，还是已经读一年级啦？”
江无奶声奶气：“我不读书。”
“诶？”陈初阳愣了愣，“为什么呀？”
江无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连人类都没有当明白，怎么去接触更多的人类幼崽呢？”
陈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