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于回廊之中,柔软而宽大的裙裾四散于厚重的绒毯之上,恰如一朵皎然绽放的纯白栀子,轻盈娇嫩,濯濯清涵。
“臣女不敢。但林栩认为大昱百年而未曾得见如郡主般巾帼英雄,如此铁血玫瑰自然应有利刃相伴,方可成就一番宏图霸业。”
竹海翻动飞舞,二人身边却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廖珚方冷笑道:
“你便如此自信,你那位表兄便有如此武略,可堪入得了我的眼?”
“入不入得了郡主的青眼,林栩不敢妄论。但林栩知道,外祖家男儿世代传承祖业,表兄一腔热血,又有天赐英才,如经锤炼,定可助来日郡主肱骨之力。”
“你可知就凭你此番言论,我便可以告表紫宸殿,治你大不敬谋逆之罪?”
林栩缓缓抬起头,双眸闪烁着无比笃定的光芒,一字一句道:
“臣女知道郡主不会。”
如瀑青丝柔顺的落于她的肩颈,白皙纤长的脖颈在黑色映衬下愈发素柔,那样娇弱瘦削的身躯,却在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轻柔语气娓娓说着最妄为邪魅的话语。
“因为臣女是全大昱最能知您所想,愈您所欲之人。您年少英才,文才武略皆卓绝慧成,三岁作赋讥讽权臣,六岁作出至今为大昱子民人皆称道的《凌光吟》,十岁便能生擒猛兽而毫发无损,如此才艳,怎可拘泥于一方小小的闺阁之中,做一位只贪春色的脂粉女儿?”
——而我林栩,恰好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廖珚深邃的眼眸中有静谧光影流淌,分不出究竟是竹影映入眼中,亦或是眸色暗涌。过了片刻,她方缓缓勾唇道:
“所谓两全其美,那你所求的全,又是何物?”
跪在地毯之上的女子面颊娇嫩若雪,双鬓浮上一抹娇红,声音软了几分,像是吐露心事而分外羞赧的怀春少女。
“臣女所求,不过是一位摇荡恣肆的快意郎君罢了,伴他左右,做一对缱绻羡爱的交颈鸳鸯,便是林栩唯一所愿。”
廖珚看向旁侧竹身摇晃,翻飞的竹海之下是清水溶溶,数只肥美的红尾锦鲤翩然游曳,随着浮萍碧珠上下浮沉。
她面露惋惜的看向林栩的双眼,仿佛在透过那汪寂澜探究她的真心。
“窦家不过为父亲马首是瞻的呼鹰走狗罢了,你明知道那位并非良配。”
林栩缓缓跪伏于锦绣绒毯之上,只余如瀑发丝柔顺垂于她单薄瘦削的背上,以及那微不可闻的轻颤气息。
“臣女一片真心,万求郡主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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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旬之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兰夜。
沐京作为大昱都城,每逢兰夜当晚,皆有华灯初上灿如白昼的盛景,处处人头攒动。八景里桥灯火通明,河水倒映着两岸烛光,又有流萤低空漫舞,弦月如钩,未出阁的少女们头簪香花,宜笑宜颦,自成一派艳丽夜景。
竹苓跟在林栩身后亦步亦趋,人潮拥挤间处处衣香鬓影,另有各色叫卖声此起彼伏,端的是极为浓郁的烟火气息。
从前整日待在府内,甚少见到如此热闹街景,她不禁处处觉得新奇。正顾盼打量间,却见远处一位摊贩高声吆喝,似是在叫卖着什么新奇玩意儿,周围早已簇拥着不少人群。她年纪尚轻,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林栩看在眼里,便温柔笑道:
“那边可是在卖着走马灯?看着倒有趣,你去给我买一个回来吧。”
竹苓闻言,忍不住喜滋滋地去了。
林栩环顾四周,寻了个稍微僻静的安静角落,立于扎着五彩花灯与芬芳栀子的雕栏之下。
难得七夕佳节,处处可见情浓依偎的眷侣,在温言诉着相思。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周,不过等了没一会儿,便看见人群中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许久未曾见姚素安,倒是出落得更加仙姿玉貌了。一身水色百蝶穿花云缎,外披织锦绯色披风,如潮如织的人群也难以掩盖其灼然风华。她步履匆匆,素白的面庞上难掩怒容,身后快步跟着三四个丫鬟,各个面露急色。
林栩立于暗处,堪堪隐匿于昏昧之中。
姚素安快步走过,并未曾留意到街边的她。发间的金流苏伴着她的步伐而上下起伏,她走过未等片刻,远处便传来另一个她分外熟悉的声音。
“长姐,等等我。”
姚素然自人群中赶来,依旧月貌花容,堪比娇艳国色,她因步伐加快而娇喘连连,好不容易才追赶上姚素安,忙快步上前扯住她的袖子,以帕掩口道:
“怎的走得如此之快,真叫我累坏了。”
姚素安不情愿地回过身来,面上仍可见愠怒微余,压低了几分声音道:
“如今倒叫我长姐了,方才你倒让我的脸在周公子面前丢尽了!”
姚素然喘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
“我不过是心疼长姐罢了,你也知道那周公子不过出身商贾罢了,如何能配得上长姐的娇贵出身?”
姚素安闻言双眼有盈盈泪珠挂于睫毛之上,她忍不住甩着手帕,怒道:
“如何就配不得了?无论样貌才情,他哪个输了寻常的皇亲贵胄了?你明明知道我就这么点心思,还偏要当着周公子的面说出来,还在兰夜这样重要的节庆日子里,让我以后如何做人?”
姚素安越说越急,雪白的酥/胸随着她的话音而急促起伏,双颊有着带有怒气的红晕,全无往日的亲和柔婉。
姚素然四下看了一眼,拉住姚素安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丝和缓:
“好姐姐,我怎么会存心害你。明明是方才那周公子神情淡漠,我瞧不过去,不愿意你被他这般折辱了去,这才替你出气罢了。你为了兰夜佳节费劲心思准备,却仍不得那人青眼,这叫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
姚素然上前一步,极其轻柔地将姚素安鬓间散落的发丝为其挽于耳后,见姚素安渐渐平复下来,方缓缓说道:
“依我看,这周公子从前对长姐也是极好的,未见得便有如今这般态度转变。如此事出反常,其中定有猫腻。长姐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周公子对你逐渐冷淡,可是从什么时候?”
姚素安双目泫然,仿若失神,过了半晌,方才回忆道:
“我亦不知......只知道方才他那般冷漠,却是从前没有的......”
姚素然轻叹口气,伸出双臂将自己的姐姐轻拥入怀,隔了半晌轻声说:“无妨,我会替长姐好好查清楚。”
七月的晚风已然清凉,伴着馥郁的栀子香气萦然环绕。
林栩离姚氏姐妹只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她微微垂首,摆弄着身旁娇娆繁密的藤蔓,顺着清风可听得姚素安极其细微的啜泣声幽幽传来。
姚素然扶着她,二人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一清润男声传来。
“姚小姐,请等一等。”
姚氏姐妹的目光随着声响一同回转而来,顺着细微光亮,慢慢聚集于藤蔓木架旁的林栩身上。
姚素然冷嗤一声,眼神中有冷意乍现,嘲弄地勾起唇角:
“从不知林小姐竟也有偷听墙角的习惯,当真稀奇。”
林栩心中叹了口气,随即莞尔一笑,自暗影处缓步娉婷而出。周身有暗至明,伴着清香环绕,她施施然走至众人面前。
周惟衎立于不远处的石子路之上,一身烟蓝色窄袖直缀,腰间以玄色绦带相束,之下三块青玉环佩高低垂悬,柔顺黑亮的发丝以一支青玉簪子高高束起,浑身散发着一如往常,琼枝玉树般的清贵之气。
那双眼睛从姚氏姐妹的身上移开,直直坠落于她的面颊之上。
再不曾移开。
林栩心思一沉,来不及稳下心神,便听得姚素安柔柔怯怯的声音:
“周公子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周惟衎深深地看一眼林栩,这才将目光移开。他张了张口,未曾说话,便听得姚素然讥讽一笑:
“林小姐,我姐妹二人与友人叙旧,还请你行个方便。”
那日芝琼堂舞弊一事之后,这还是她与姚氏姐妹正式交锋。她今日早有要事在身,不愿再生事端与其纠缠,然而姚素然面容尖刻,言语间竟有几分恨她入骨的狠毒。
林栩面色不变,双目缓缓对上姚素然的眼睛,云淡风轻道:
“许久不见二位,丝毫不减往日风华,实令林栩佩服。”
她转身便欲离去,姚素然的尖锐声音在身后不依不饶地响起,“你!”
她强迫自己忽略自身侧传来的灼然目光,不由得加快脚步快速离去,全然不顾身后姚素然气急败坏的声音。
远处,小摊贩被拥挤人群环环簇拥着,她快步行至跟前,却在如潮的人海中未曾寻见竹苓的踪迹。
林栩心中顿时紧张不已,还未来得及环顾四周看得再清楚些,便感受到了身后传来一阵蛮力,将她的右手手臂牢牢箍住。
她尚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一只温热粗糙的手掌掩住口鼻,身后传来极为清淡的幽香气息。
那双手臂向后使力,她到底力气浅薄,只觉浑身酸软,须臾便被拖拽到那一条暗黑无光的小巷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