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殿暖阁内。
楚绍走后,容蓁躺在贵妃椅上小憩了一会儿,午后阳光洒在她娇美的脸庞上,铺上一层金光安逸又美好。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芯红在殿外轻声问道:“娘娘可醒了?”
她睡得极浅,听见门外芯红声音后,眼睛缓缓睁开,盯着梁顶适应了好一会才懒懒地回道:“进来吧。”
芯红这才推开殿门,手里捧着一盆温水打帘子走进来。
她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娘娘,皇上今日在承乐殿内设宴,宴请百官。”芯红一边伸手扶她下榻,一边轻声说道。
“哦?可还有旁人?”容蓁接过芯红递过来的绢帕仔细净了面,望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雍容华贵却掩盖不住眼底那一抹淡淡的清冷。
“回娘娘,那南疆世子萧誉果然也在受邀之列。”芯红拿起桌面的牛角木梳,将她的青丝散开轻轻地疏散被睡得绞起来的发才回话道。
容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虽说今晚的他不一定好过,但楚绍这番行为倒是为她省去了一些心思。
她轻抚着腕上的碧玉镯,任由芯红为她梳妆,却听得她道:“对了,听宫人说起,后院里跑进来了一只毛色雪白还是异瞳的猫儿。”
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那只猫不是赏花宴当日的那只头猫么,它怎么来了?
“您说巧不巧,这后院儿刚收拾完,就来了一只猫,猫来财,依奴婢看啊往后咱们府的气运定是不会差的!”芯红边为她梳着发髻,边开心地说起,神采奕奕的模样也将她感染。
她笑了笑,顺着芯红的话道:“小芯儿说的极是,往后这后院需得好好帮我看着,若是自己进来的小动物也勿需将它们撵走,给足了吃食与水,天凉了再为他们搭个窝。”
听着主子心情好,芯红答应得也极为爽快连连应下。
待梳完了妆,由芯红、绿芜二人扶着举步踏出明华殿已至酉时。
来到承乐殿,殿中已是热闹非凡。
帝后大婚翌日,有设宴的惯例,礼部按例将承乐殿中布置得相当奢华。
容蓁由芯红和绿芜二人扶着,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承乐殿,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今日身着一袭正红色凤袍,头戴金丝八宝凤冠,步履优雅,仪态万千,宛若九天玄女下凡尘,令人不敢逼视。
方才还热闹非凡众臣举杯畅饮的场面,瞬时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在悄然落在缓缓走进的这位皇后身上。
她目不斜视,脚下步伐未乱,一举一动间颇显皇家威仪。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容蓁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脆悦耳。
“皇后免礼。”楚绍笑着起身,亲自上前扶起容蓁,眼中满是宠溺之色。
“谢皇上。”容蓁顺势起身,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坐在下首的百官。她缓缓在楚绍身旁的凤椅上,一身礼服裙尾如凤羽一般散开极为华美。而皇后礼服大都沉重,不比她私下穿着自在,算得上一句难受。
身边的楚绍穿得比她简单,温言软语地拍着她手问,“皇后操劳了。”
她摇头浅笑,“陛下说笑,身为皇后,这些都是分内的事罢了。”
底下一众官员都是顺杆子爬的人精,立即举杯对皇帝祝词作诗,赞一声帝后琴瑟和鸣,为天下人表率。
酒也过不知过了几巡,夜幕四合后,楚绍吩咐宫人们掌灯,这场宴会的另一名主角,南疆世子却还未登场。
他眼中已经隐隐有些不耐,“再去传。”
内侍还未出殿,便见着几个人影,立即唤道,“陛下,人来了。”
承乐殿正面的隔扇全被宫人们卸了下来,换作几帘绛色软烟纱,依着两边水渠池塘微风飘动,清凉通畅。
她身居高台,俯视着几个侍卫并着一个瘦削笔直的黑影从水渠边走来。
纱帘被宫人打起,一人在众目睽睽下不卑不亢走进殿里,依着南疆习俗行礼。
“南疆萧誉,见过皇帝陛下。”
为首的小郎君抬起头来,灯烛照亮他隐在阴影处的一张脸,肤色不比南疆人那样黑黄,反而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眉眼细长微扬,瞳仁如墨玉乌亮,挺直鼻梁下两片薄唇殷红,像个夜间出没才饮过人血的妖魅。
有官员发出嘶的吸气声,更有诡谲的眸光在他单薄的身上来回打量。
他就站在那,不躲不闪,快准狠地捕捉到那束目光,冷眼看去。那眼神着实可怖,倒让原先目光的主人硬生生别过眼去。
容蓁挑眉细细观察着眼前这位几日未见的男子,这样漂亮锋利的五官,这样极寒极阴的眼神。
这个世子,像是一柄淬过毒的薄刃,纵使身断也会杀人。
她凝眸看着这人的衣着,来参加宴会穿的竟然还是一身玄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面容俊美,一双眼眸深邃如墨,周身散发着清冷高贵的气质。
只是他太瘦,仔细打量身材简直成了个撑衣杆,衣服里是空荡荡的,幸好个子高,脸太妙,一时间让人注意不到。
察觉到容蓁的目光,萧誉微微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四目相对,容蓁从萧誉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她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两人的目光交汇,丝毫不差地落入容蓁身旁那人的眼中。
“世子此次前来楚燕,舟车劳顿又遇到刺杀之事,朕心中颇感不安,思来想去世子不如就留在宫中,也好让朕尽地主之谊。”楚绍握着酒杯轻轻晃动,状似随意地说道。
底下有官员立即站出来道:“陛下,南疆世子一介外男怎可留于宫中。”
容蓁挪眼看去,那出头的官员是礼部尚书袁政,楚绍的人。
看来两人是打算在萧誉面前唱个双簧。
“这……”萧誉适时地面露犹豫之色。
“袁卿所言不无道理,但萧世子身上所系楚燕与南疆之友谊,又有刺杀再前,朕也只好为世子破个先例。”楚绍不容拒绝地说道,“世子不必客气,朕已命人将承乐殿收拾妥当,世子便安心住下吧。”
袁政闻言,抬眼看了高坐上人一眼后,默默退下坐回席位上。
“如此,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萧誉声音淡漠,但也只能答应下来。
容蓁瞧着二人配合默契,心中冷笑也就楚绍这样的人才会留质一人还需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抬手为楚绍倒了一杯酒,偏头扫过向台底下的萧誉一眼,展颜一笑。
她生得极美,琼姿花貌的脸上这么一笑竟使周围黯淡,失了光泽,让人的眼睛只能放在她的身上。
就连在座的一些官员也不禁看得有些呆滞,一时未查她身旁那人的面上已有了些不悦,忽然朗声道:“给萧世子赐座。”
那些人这才回过神,忽觉周身有一丝冷气将他们围裹,不自禁地颤了颤。
楚绍这才收回阴戾的目光,开口道:“今日晚宴一是为了庆祝朕与皇后大婚,二是为欢迎萧世子远道而来,可世子为何现在才到?”
这句说完,便有了兴师问罪的意思。
几个善于溜须拍马的亲信官员,立马接过话头,“陛下,微臣以为,这皆因我楚燕皇宫富丽堂皇,与萧世子往日住那田舍瓦房,自有不同。”
南疆苦寒,民虽多贫但皆好勇斗狠,民风极其彪悍,虽然是常有战事,但百年富饶的楚燕从来都不曾把南疆放在眼里,因着南疆人在楚燕人眼里,简直是礼崩乐坏的集大成体,对他们便有个南蛮子的蔑称。
此番南疆王质子进宫觐见,皇帝自然也是看不起的,不过是撑门面给天下做个样子。
“如此说来,倒是朕考虑不周,让世子在宫里竟迷了路,”高台上的男子朗声一笑,“世子,可需要朕吩咐几名侍卫,带着你好好在宫中观赏一番如何?”
楚燕皇宫之大,是百年富庶累积不断扩修而成,就算除去后妃宫闱,其他地方光用走,怕是一整天都不够用。
容蓁看着下首独坐一角,被众人当猴看的萧誉,黛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作为宴会的主角,却无人来伺候给他上酒水,他也一言不发,脸上没有怒意,只是浑身戒备地枯坐着,好像只要不伤害他,靠近他,其余怎样都无所谓。
“陛下,”原本带着萧誉过来的一个侍卫忽地出声,“微臣久闻萧世子武艺高超,今日难得有此良机,请陛下恩准微臣与萧公子比试一场!”
洪亮的嗓音在空旷的殿中,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眸光也随众人从那质子身上挪开,看向出声的人。
那人是楚绍的心腹,大内高手,姓卫单名战。为人武艺高强,性格残忍,常有鞭挞手下致残的事情。
此时穿着软铠,持长戟,腰间佩刀,说话时中气十足,又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一折就断的萧世子完全不是其对手。
这显然是皇帝亲自安排的,她不禁微微眯起眼睛,接着听见身旁人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卫战,朕知你心意,只是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容蓁再次看向萧誉,方才就见他的右手一直掩在袖里。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左手正悄悄捂着右臂,有一抹淡淡的深色在衣袖上洇开。
他垂眸,额上现出一层薄汗,显然是身上有伤。
他怎又受了伤?
容蓁不禁将目光落回到身旁那人的身上,眸底波澜闪动,她斟酌着柔声道:“陛下,臣妾以为今日宴会既是为世子接风洗尘,不若让舞姬乐师们再娱一曲,这等比试,还是让卫统领和萧世子改日再战吧。”
一番话合情合理,可身旁的那人听得,脸色却黑了大半。
“既是卫统领提出,朕方才也已应允,君无戏言。皇后既想听歌舞,那朕让乐师们为这两人彼时伴奏如何?”
底下一片冷凝,齐齐抬头看向台上这天底下最高贵的二人,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容蓁心知楚绍意决,不好再开口,只好缄口不言,待稍后见机行事。
底下那位小郎君眼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几息后,那他突然站了出来。
他身姿挺拔,落在地上像是一棵劲松,他乍然起立,倒让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连着她也微微蹙起眉头,目光注视着萧誉,不知他想做什么。
下一刻,他突然抬首,狭长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黑暗幽深,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般,让人捉摸不透。
还未来得及让她细思,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缓缓响起。
“萧誉愿接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