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已往西移了不少。
兰玉轩里原本阴暗的地方,现在月色下毫无遮掩地显现了出来。
萧誉此番话的意思,她心中了然,此后眼前这人已将两人视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目光落在她上下缓慢滚动的喉间,莞尔一笑,:“那是自然。”
两人站的久了,腿已有些发酸,但都没有各自回宫的打算,便寻了一处台阶坐了下来。
萧誉从小在南疆长大,又是男子,并没有过多的讲究。
他坐下后,侧首见容蓁也并无半分大家闺秀的扭捏,眉头不带皱一分地在他不远处坐下,唇角微微勾起。
回想起来,自从遇见容蓁,在她身上鲜少看见楚燕宗室勋贵身上的自是天骄。
与她相处,总能让人感觉到与其他人不同的舒适、惬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甚是好奇,簪缨世家的容氏嫡女,往昔还未出阁的时候,是如何被教养的。
因为他在她身上既能看到女子该有的娴静温雅,又能看到女子鲜有的飒爽豪情。
有时候这个人能够淡漠到似乎一切都与她不相干,却偏偏也是这个人连御花园的花都能照顾到,见不到一朵惨败之花。
这样的女子,比许多人要有趣得多。
夜渐深,寒意更甚。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您穿的如此单薄出宫,身旁伺候的贴身宫女也肯放您出来?”在萧誉的印象中,每次见容蓁时,她身边那个叫芯红的大宫女,总是比旁人要仔细稳妥些。
容蓁不答话,手托着腮转过头,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萧誉。
“怎的这眼神瞧我?”萧誉不喜她用这样的眼神瞧他,皱起眉问道。
她看着萧誉的眼神闪了闪,被托在手中的头一偏笑道:“我忽然发现,萧世子似乎对我身边的人观察得很仔细。”
萧誉哑然。
他感受到容蓁正打量着自己,却没有转头去,反将头抬起,透过层层宫顶望向那轮满盈后又逐渐少缺的银月,半晌后沉声道:“您今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陛下还是因为那个前太子?”
容蓁闻言,本打量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眯,然后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而低头看着足尖,心中思索着关于前太子楚然的事情,在那日山洞他问起时,自己只略微提过一下。
那时的他,连前太子的名讳都还不知,如今怎的问起楚然的事。
念及于此,容蓁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答反问:“怎问起这个,还是说你知道了些什么?”
萧誉这时才偏过头,将容蓁的神情看在眼里。
他眉梢微动,如漆的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睑一同无力的耷拢着,隔断了别人探往他眼底深处的视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知道的很多,你的,前太子的,楚燕的……”
“如今这燕京藏龙卧虎,各家揣着各自的心思。在这局势中,以萧世子的智谋,足以将自己从这混乱的局势中摘出去。”容蓁笑道,那话中存了几分探究之意。
萧誉摇了摇头,“您是聪明人,若今日在这里见到我并非偶然,那么我已被人拉入这局势之中,不是吗?”
容蓁微微一怔,默然。果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隐在这风云之中,而他们却在那人的棋盘之中。
这执棋之人又会是谁?
正思索着,萧誉忽然凑近,离容蓁不过咫尺之间,气息吐在她耳后温言软语道:“娘娘居后宫,许多不方便办的事情,不妨放开了心让我来做这些跑腿儿的杂活。”
容蓁被他亲密的举动吓得一怔,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又立马爬了上来,眸光在黑暗中闪了闪,学着身边人的模样,也凑到他的耳旁,贴的更近,近到仿佛她说话时唇动的幅度再大些,就能触到他耳廓。
他心跳在一片黑暗中猛然加快。
【宿主与萧誉好感度增长1分,目前总好感度为36分】
系统声再次响起,她随之在他耳旁轻笑一声,那笑声尾音落在他耳中,似蛊一般钩起他的心。那笑声落下后,有温热的气息包裹着他的耳廓,勾的他心底痒痒的。
随后传来她温软的话语:“京中这趟浑水里,萧世子还是莫要掺和,我呀只盼着世子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其他的事情牵涉过深,你还是别往自己身上揽了。”
萧誉闻言眸光一缩,紧接着脸色沉了沉。
直到听她说完,忽然嗤声一笑,再又靠近了些看着,眼角含笑道道:“原来娘娘是担心在下安危。”
容蓁见心思被他撞破偏过脸去,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抬脚正要往兰玉轩外走,衣角猛然被人拽住。
她诧异地回头,眼中带着询问,却是没有开口。
只听拽住她衣角的人叹了口气,收了方才玩笑的模样,语气中带着诚恳,“让我帮你。”
他拉着衣角没有松开开,粲然一笑,连着身后的月光瞬间都稍显暗淡。
“好。”她沉默了半晌,黑夜中看着萧誉的那张脸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萧誉见答应,也立即松开了被他拉住的衣角。
“出来太久,我该回宫了。”她抬眼看了看月色道,话才刚落抬脚就兰玉轩外走去。
萧誉没说话,却也立即起身跟在后面抬脚出们,稍稍保持着距离,紧跟在她身后。
二人在狭长的御道上走着。
来时容蓁独自一人,又对宫中各驻守的侍卫班值了如指掌,倒也不担心会被发现。现在身后跟着一个人,虽说两人依旧小心着走走绕绕,心里总觉着有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喜这种自己摸不透的感觉,似前世那般掌握不了自己命运一样,一边走着一边皱了皱眉。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在一处角门停下,她回身看向身后跟着不远的萧誉,“剩下的路,萧世子与本宫怕是不同路了。”
萧誉了然,“原以为娘娘喜欢今日的月色,不打算回明华殿的。”
听萧誉提到明华殿,容蓁想到了此时应该还睡在她暖榻上的楚绍,在夜风中的面色愈发清冷,“我得回宫了,若陛下一会儿醒来见不着人怕是又要恼了。那个混蛋,每次一恼就拿本宫的花瓶泄气,也不知是什么怪脾气。”
萧誉愣了一下,面色微微一僵,声音有些闷,“皇后娘娘倒是了解陛下的脾气。”
她没听出萧誉话里有话,无奈道:“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能猜到了。”
萧誉闻言笑意收起,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去,原本清隽冷俊的容颜瞬间仿佛镀了一层寒冰。
容蓁见他脸色不佳只当他是记仇,“皇上连翻对你出手,也不怪你对他心生不喜。”那样的人,又有几人会喜欢。
话落,萧誉轻哼一声,清冷的脸上有些回温。
容蓁见他不答,转身踏过角门,朝明华殿的方向走去。
只走了几步,她脚步一顿,须臾,转回身见萧誉依旧站在那角门之下,不曾移动半分,一双如狼细长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晦暗不明。
她远远看着笑了笑,末了朝萧誉招了招手。虽见萧誉脸上神情依然清冷如寒冰般,见她招手后不待思索地很快抬了脚,朝着她走了过来。
容蓁被眼前萧誉这般乖巧的模样惹笑。
直到萧誉走近,她依然笑的两只眼睛如月牙儿般弯起,抬手往萧誉那方靠了靠。
萧誉没反应过来,只看着容蓁向自己靠近,不禁整个身体都僵直住,连带呼吸都滞了滞。
容蓁抬手附在萧誉耳边,萧誉只觉被容蓁温热的气息惹得有些瘙痒,整个耳根子又立马红了起来,让他心底暗暗庆幸好在是深夜。
“萧世子,上次那个香料可否多帮我备些?”容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他不知容蓁为何忽然提起迷幻香,本想转过头看她,又意识到容蓁正靠在他耳边,红着耳朵没有转头,只好开口:“南疆倒是不乏各种香料,但这味香配起来稍复杂了些,不知娘娘何时再要?”
容蓁闻言轻笑。
那轻笑声在萧誉耳旁响起,却惹得他心神一荡,只觉此时的心窝被人用一物不停地挠着。
“倒也不急,好在陛下去我宫里也才第二次,倒是还剩下了好几颗。”她说完又想到这一世楚绍对她不同的态度,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就怕陛下往后日日来,那我留着的那几颗便不顶用了,有备无患嘛。”说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萧誉的脸色一凝,前几日从那人的态度,他也探知那人对容蓁的心思,现如今又听到她的话后唇不禁紧紧地抿了起来,眸色暗了下去道:“我知道了,会尽快的。”
她道了声谢,抬眸看了眼天色,月光在逐渐泛白天色下逐渐淡去。
看月亮的位置,应快到寅时。
按着上次的时辰,楚绍也差不多快醒过来了,思及她也加快了些回宫的脚步。
背后,注视她离开的男子,脸上的寒冰骤然散去,看着远去她的背影,眼神逐渐有了温暖,唇角也禁不住勾了起来。
容蓁熟练地翻进明华殿。
芯红为她留了窗,秋夜风寒,为了方便她回殿,芯红倒也不怕将楚绍吹出风寒来。
她放轻手脚从窗户翻入暖阁内,一眼就看见了正急地来回踱步的芯红。
后者见她回来,面上一喜,连忙迎了过来。
“陛下可曾醒来?”容蓁瞥了床榻上人一眼,轻声警觉问道。
芯红摇头,眼睛顺着容蓁也朝床榻那边看了看,同样放轻了声音,“不曾,娘娘先快些换身衣服吧。”
容蓁点点头走向偏殿内,路过床榻时见榻上熟睡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进出,嘴边依然挂着意满的笑容熟睡着。
芯红眼尖,瞧见容蓁衣裙上不知在何处沾满的灰尘。低头猜想娘娘今夜去了何处,只怕是经历了什么些。毕竟灰尘这东西在这宫墙之内能出现的,必然不是人多的地儿。
好在陛下一宿未曾醒来,但她还是暗自捏了一把汗。
不多时,容蓁重新换好一套淡蓝色宫装,简单重新将青丝松松绾起发髻,鬓间只钗了支步摇,抬手打着落帘进到暖阁里来。
她走到案炉前,重新加了往日所焚的香料进去,掩盖了早已焚完的那枚香料的气味。这才打着哈欠,走到一旁的软塌边,踢了鞋,再次拿起了那本没看完的书,懒散地倚坐着翻看起来。
芯红将容蓁换下来的那身沾灰的衣物抱出去才回来为她烹了茶,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桌案上,退到一旁细细打量着她家娘娘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