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乌云遮月。
如纱的月色也被挡去,她抬起手中的提灯照亮了眼前人的脸。
容蓁抿了抿唇,敛下眼睑,眼底浓云翻滚,转过身去避开那道即便在黑夜里也遮盖不住的炙热视线,抬脚就往牡丹园外走。
虽只是匆匆一瞥,这些时日不见,萧誉身量似是又拔高了些,已然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眉眼处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少年少有的坚毅俊朗和沉稳。
看起来似是更成熟,也更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惹人瞩目的脸,也难怪会传出那样的流言。
想到这她黛眉轻蹙,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些。
唯独留下身后那人怔怔地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一脸茫然还有些不知所措。
等反应过来时,那道身影早已走出牡丹园,近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时,萧誉快步追上去,从后拉过她飞起在风中的衣袂,才让那如飞步子停下。
“娘娘为何见我转身就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轻声问。
容蓁闻声垂眸,眸底的光暗了暗,低声道:“放手。”
萧誉一怔,握着她衣袖的手指蜷了蜷,“不放!”如孩童置气般,他并没有松开,而是垂眸看着她,目光灼灼,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也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萧誉的目光落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只是瞧着心中却莫名悸动,似乎闭眼便能想象的到那触感一般。他看着不禁喉结缓慢滚动起来,眸色渐深。
“娘娘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在生我的气?”他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自从盛京中流言四起,眼前这个女人对他态度忽然就发生了转变。
今夜的相遇也并非偶然,而是他半月以来每日碰运气,好不容易才等来的,他自然不会轻易松开抓住她衣袂的手。
这些天他每日赶在宫门下钥前拉着二皇子回宫,大多时候也会带回来些裁缝铺新做的衣裳。开始易辰接过他带回来的衣裳时心中还疑惑着,直到每日见着他一件件的将那些衣裳拿出来试穿比较,易辰那点疑惑也都解开了。
无非是想在那位面前一展风华。
却不曾想,此时此刻的他落入容蓁眼中,心中那份道不明的酸麻感不减反增。
“萧世子说笑了,我为何要生你的气?”容蓁没想到他竟直接揭穿,脸上扬起笑来极力想要保持,只是那笑中看不见任何温度,反而透出一丝冷漠。
萧誉被她这笑容看得心头一跳,握着她衣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娘娘……”
他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容蓁打断。
“夜深了,世子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若是被人瞧见了,怕是又要惹来闲言碎语了。”她说着,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抽离,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娘娘,我……”
他刚想开口,却被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不禁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容蓁见状,转身便要离开。
“娘娘!”
萧誉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容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他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他的钳制。
“娘娘,别走。”萧誉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呼吸间尽是她身上独有的馨香。
“萧誉,你放肆!”她被他这大胆的举动惊得花容失色,用力地推搡着他的胸膛低喝道。
可他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将她搂得更紧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别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人都噤了声,不由得屏息。
高出一个头的他低眸再次看着她,眸光复杂难懂。直到脚步声远去,搂住纤纤细腰的手都不曾放开。
“最近我在京中结识了不少人。”他声音暗哑开口道,“并非与二皇子整日花天酒地。”
话落,容蓁稍稍愣了愣神,他是在同她解释?
她抿了抿唇,还是不搭话,却也不再挣扎要走,似是在等他下文。
他这才松开手,看着她的眸底中隐着暗涌,“你该知晓的,我不是那种人。”
说罢,他接过容蓁手中的灯笼,引着人在一丛丛花树中行走。
容蓁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他与那些王孙公子们相处的样子,却也能想象一二。
她落后两步跟在萧誉侧后,抬头望向少年削瘦的下颏,微抿的薄唇。他性子偏冷,那种觥筹交错、飞鹰走狗的日子,只怕非他所愿。
二人挑了平日无人的御道上沉默地走着。
半晌后,一声轻叹自他身后传来。
不久又闻一声轻柔的询问,“很累吧?”那声音带着连容蓁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怜惜。
萧誉脚步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举步前行。
“累,但是值得。”他声音比之从前更浑厚低沉了些,语声中有着再多风霜也无法摧折的坚定,“从前我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渴望权势的一天。因为……”
他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脚步。
低着头踩着他踏过的路的容蓁没留神,额头撞在他逐渐宽厚的后背上,朱唇微启低低惊呼一声。她被迫止步,抬手揉了揉磕得有些疼的额头,皱起眉仰头,与转过身来的萧誉四目相对。
四周一片黑暗寂静,只有少年手中的灯笼发出一小团光亮照亮周围几步之遥。可他眼中,却像是有一片星河,正散发出蛊惑的光亮。
容蓁被他的眸光深深地吸引住,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袖口,躲避开他的视线。
“我……有些渴了。”说着她便绕过萧誉向前走去,脚步略有些急,像是逃离一般,哪里还有平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萧誉立在原地片刻,唇角翘起个轻微的几乎看不到弧度。心中继续道:只有自身强大,才能护住想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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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华殿时月已偏西。
醒来发现容蓁不见的芯红,瞧见她翻窗回到暖阁这才松了口气,担心道:“娘娘今晚出去,为何不唤醒奴婢?”
“瞧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她笑着答道。
芯红为她脱下身上的衣衫,发现她情绪上的变化,忍不住打趣道:“娘娘可是去见萧世子了?”
“嗯,半月未见,倒长高了不少。”她换上松暖的寝衣,眼底笑意未减轻声道。
“娘娘这话,倒像是萧世子还是个孩童一般。”芯红为她将寝衣系好,无奈地笑道。
容蓁望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芯红,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明明还是如花娇颜,她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娘娘这是什么话?”被问之人为她散下如瀑的青丝,透过镜中看着她,嘴稍不满地嘟起道。
她敛下眼睑没应声。
这座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被天下不知多少人膜拜向往。可在这里呆久了,愈发觉得这金碧辉煌之下,掩藏着的是怎样腐朽破败的气息。
她进宫不过半年,倒像是已经活了半辈子似的。
若再加上前世,她的心似已至花甲之年。
想起今日那真正的青葱少年,她有些怅然。
初见之时,他如狼崽子一样凶狠,如寒潭一般清冷,虽周身戒备疏离却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锋利与意气。
如今的他,浑身的锋芒几乎收尽,多了些磨炼出的圆融与内敛。
这一夜,她彻底失眠,怔怔的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
而栖云殿中的一人也没有睡意,负手站在窗前,目色比夜色更深沉。
都说宫中地气养人,御花园那一片花林似是最好的证明,连花期都比之其他地方要长上好些。
但更使他心中挂念的,却是御花园中那所遇之人。
而想到方才那人面对他时,不似过往那般打趣他,反而冷漠相待,他心中就如同染了花粉一般被挠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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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
萧誉借着二皇子的掩护,堂堂正正出了宫门,随后便将尾巴甩脱,径直去了南疆探子们建立的联络点。
“世子,上次您吩咐要查的楚燕前太子旧事,有些眉目了。”
望月楼茶楼的掌柜也是十多年前潜入南疆的暗探,此时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张密信。
“消息来源可靠么?”
萧誉于上座端坐,修长结实的双腿微分,一手扶于膝上,一手接过那张迷信问道。
“可靠。这是我们在宫里留下时间最长的一枚暗子,还是先皇时期的旧人,这些年为咱们南疆传递了不少消息。”那掌柜的恭声回话道。
在来京城前,南疆在京城的卧底名单自然是都交到了萧誉手中,可他却一次也没有动用。
好棋,一定要一击必杀才有存在的价值!
所以,萧誉即便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从未主动联络过。
他接过那封密信,快速阅览后,将那信揉入掌中只稍稍一震,那张纸很快便成了一堆细如尘埃的碎屑。他张开手心,任由纸屑飞扬飘落,眸光若有所思。
“近期无需联系,让他自己藏好,若是暴露……你晓得怎么做。”萧誉淡声吩咐过后,也无心去管还在酒楼里等他的二皇子,飞身上马便疾驰回了皇宫。
今日无风,日头又暖和,容蓁便叫人搬了几盆盆景,悉心修剪起来。
修剪的“咔嚓”声音不绝于耳,她也不觉得厌烦,直到额头微微出汗才停了手。一对鹞子落在她身旁,似是炫耀般将新捉的老鼠丢在她眼前。
“托你们的福,明华殿如今一只老鼠的影子都瞧不见,这个怕是从其他殿里搜的罢。”说完,她嘉奖般地抬手摸了摸那对鹞子。
“娘娘,府里送东西过来了。”芯红带着几个小宫女捧着东西走了过来,又隐晦的对着容蓁比了个手势。
“知道了,带人把东西送进库房,本宫晚些再去看。”
容蓁一边用帕子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漫不经心的吩咐道,起身朝芯红走去。
“娘娘,萧世子的信,好像还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