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太医赶到,赵子谦就已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断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之人惊愕不已,宋隆昌搂着赵子谦的尸体,悲怮大哭,引得不少官员也连连落泪。
谢玄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赵子谦竟然真的会去撞墙,心里又气又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自然是上不下去了,谢玄遣散众人,留下贺兰旭处理此事,自己阴着脸回了御书房。
一进门,谢玄就控制不住砸了东西,听到门外的人胆战心惊。
他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愤怒,额上青筋隐隐突起,连手都有些发抖。
赵子谦今日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一番话讲的毫不留情,甚至以死相逼,威胁他杀了楚容,真当自己怕了他吗?
他不过说了句气话,竟然还真的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谢玄阴恻恻的想,想死就去死吧,死了好,死了干净。
只是他有预感,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一股不安从心底升起,谢玄慢慢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情绪。
贺兰旭进来时,御书房内一片狼藉,他已是见怪不怪。
“皇上,宋大人的遗体已送回府上。”贺兰旭抿了抿唇,道,“一家老小哭个不停,宋夫人甚至还昏了过去........”
这反应也到在谢玄的意料之中,毕竟早上还好好出门上朝的人,回来时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有说什么吗?”谢玄掀开眼皮,问道。
贺兰旭道:“宋夫人接受不了宋大人的离去,哭着吵着要为宋大人讨一个公道。”
“公道?”谢玄冷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撞过去的,要什么公道?朕没治他以下犯上,扰乱朝堂之罪就不错了!”
想到这,谢玄就一肚子火,宋子谦这一死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饶是心里气,人都死了,他也不能再做什么,更何况这个宋子谦在一众文人雅士中颇有威望,为此,谢玄还特意让礼部置办赵子谦的葬礼,给足了他面子。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宋子谦下葬的第二日,他的好友兼同僚宋隆昌,写了一篇《谏燕帝十疏》,请求他为了祖庙社稷,处死楚容,延续龙脉,全篇笔触犀利,语气恳切,无不展现了一个臣子的丹心赤枕,甚至还提到了死谏的宋子谦,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宋隆昌和赵子谦素来为读书人拥戴,这篇谏文一传十,十传百,在文人士子中广为流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读书人被两人感染,也纷纷写起文章朝讽楚容以色侍人,寡廉鲜耻,暗讽谢玄昏庸无道,荒淫误国,气的谢玄抓了几个闹得最凶的,要砍他们脑袋。
那些读书人整日与酸溜溜的诗经文书相伴,他们自视清高,满脑子仁义礼教,既不为五斗米折腰,也不屈于皇权富贵,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成全所谓的文人风骨,死的轰轰烈烈。
有人甚至带着自己的绝命诗上刑场,大喊“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碧血丹心君不识,千古明月来相照!”,引得一片叫好之声。
这诗传到金銮殿时,谢玄气的差点鞭尸,还好被贺兰旭给拦了下来。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谢玄却还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彷佛是打定主意要和全天下为敌,任凭外面闹翻天,他也无动于衷。贺兰旭有心再劝,却被他阴沉的脸色震慑的无从开口。
他一边忧心朝中局面,一边惊愕皇上竟如此固执。在贺兰旭看来,谢玄是个十分杰出的君王,可这样一个聪明人在纳妃一事上屡屡犯傻,致使局面越发糟糕。
如若皇上愿意纳妃,不仅可以顺遂民意,平息众怒,说不定还能保楚容一命。
偏偏他宁肯被全天下口诛笔伐,也不愿退让半分,即便是君王,也不可能拗的过千百年来的伦理纲常。
就在外面乱成了一锅粥时,兰池宫仍旧安静的有些冷清。太监们不知道都跑哪去了,唯有内殿响着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谢玄喘着气,脸色却十分阴冷,饶是床帐间暧昧如春风般的气氛,也未能驱除他眉间半分戾气。
他按着楚容的腰身,不发一言,昏昏沉沉中,脑海中不知怎么忽然冒出那一句“楚腰云鬓芙蓉帐,今宵龙戏绕宫梁”, 谢玄眸色沉沉,蓦的加重动作。
楚容躺在他身下,身上湿了一片,不过一会,就喘的十分厉害,到最后竟然还咳了起来。
谢玄停下动作,皱了皱眉:“你是真喘还是假喘?”
楚容半睁着眼睛看他,苍白的脸上一抹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你这段时间按时喝药了吗?多久了还不见好?”谢玄阴阳道,“你这样,不知道的以为我伺候你呢。”
楚容这时好了很多,开口道:“你坐拥三宫六院,何愁找不到巴结讨好,尽心侍奉你的人,是你非要来这自找不痛快。”
谢玄脸色沉了下去,捏住他的下巴:“你也知道你让我不痛快?”
“三宫六院?”
他低低重复了一句,彷佛被触到了什么逆鳞,以至于他手上的劲都不自觉大了些。
“什么三宫六院?”谢玄语气讥讽,“我不是只有你吗?”
“再说,别人哪比得过你销魂?怕是全燕京最受欢迎的花魁都比不过。若非你没有这点用处,就凭你干的那些事.....”他语气陡然一凛,“朕早就留你不得了。”
楚容默不作声的穿着衣服。
这时候天还未黑,谢玄还要回金銮殿处理政务,临走前不客气道:“朕晚上再过来,若是再敢哼哼唧唧的扫兴,干一你晚上。”
楚容唰一下变了脸。
谢玄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身出了兰池宫。几乎就是在出了兰池宫的一瞬间,他脸色蓦的阴骛起来。
外人也就算了,连楚容也在这说什么狗屁三宫六院。谢玄手指攥的咯咯响,心想也是,他早就说过了,他根本不会在乎!这显得苦苦坚持的自己就像个傻子!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懂到底在坚持什么,固执什么,他所坚持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谢玄面上浮现一抹疲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但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日不纳妃,朝中那些人就一日不可能消停。
又是一日上朝日,钦天监的副监正秦光忽上奏说昨日观天象,发现有妖星现世。
谢玄只冷冷盯着他,也不答话,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秦光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继续道:“妖星现世,直至东南,此乃百年未有的灾祸,臣恳请皇上揪出祸患,将其绳之以法,保我朝安定。”
东南方向乃是燕宫,他话里的妖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贺兰旭担忧的朝谢玄看了一眼,他希望皇上就借此机会立后纳妃,遂了众人的愿,停止这一出出的闹剧。
谢玄面无表情道:“秦监正,说的没错。既有妖星,是该好好惩治。”
秦光心中一喜,道:“皇上英明。”
“来人!”谢玄语气中透着一丝狠厉,“将宋隆昌给朕抓起来,此人忤逆天意,前脚搅得朝廷不得安宁,士林沸腾,后脚妖星现世,定是妖孽祸患!着廷仗八十,逐出燕京,永不叙用!”
宋隆昌此刻已经吓得站不住,贺兰旭心道不好,赵子谦的死已经惹得士林不满,这个节骨眼上若再处死宋隆昌,必会引起动乱。
他看着谢玄状似疯癫的双眸,身子凉了半截。
秦光闻言面色大变,他指的妖星明明是楚容,皇上怎么.....
“皇上!皇上误会了!宋大人并不是祸害。”
谢玄似笑非笑:“哦?他不是?难道朝堂上还有别人像他一样妖言惑众?”
“他不是谁是?”
谢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
“你吗?”
秦光看着那寒光四射的黑眸,心中一惊,当即低下头嗫嚅道:“臣也不是,是....是.....”
“是谁?”
秦光暗自叫苦,他若是说出那个名字,下场是可以预见的凄惨,可若是不说....他忌惮的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眼一横,心一闭,刚想说话,外面忽传来一阵嘈乱。
有一传话太监疾步走进金銮殿,跪在地上,惶恐道:“启禀皇上,昨日夜里皇陵坍塌,先帝的陵墓毁了大半。”
谢玄脸色一变,整个朝堂都为之沸腾起来。
皇陵塌,妖星现,一切彷佛都是天意一般,都不着痕迹的指向着什么。
王允再也忍不住,出列道:“皇上!皇陵坍塌,是天降盛怒啊!我朝无龙脉延续,江山不稳,天降盛怒,扰了先皇安息!”
又一人出列道:“皇上,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处死楚容,立后纳妃,延绵子嗣。”
秦光也紧接着道:“皇上,楚容乃妖星现世,留不得!”
谢玄眉头紧皱,声音含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你们……”
一人接着一人恳求龙椅上的谢玄,朗朗之声在大殿上盘旋萦绕。他们每说一句,谢玄的脸就惨白一分。
“皇上。”薛炳业也站出来道,“近日来京中流言不断,皇陵坍塌,妖星现世,此乃我朝的不祥之兆。天地万物皆以阴阳调和,如今我朝阳盛阴衰,惹怒上苍,请皇上迎娶后妃,平息天怒!”
“请皇上迎娶后妃,平息天怒,保我朝荣耀!”
百官齐跪,同声高呼,那声音犹如一道雷霆在谢玄耳边猛然炸响。
皇陵塌,妖星现,民间怨载,士林沸腾,朝官步步紧逼,他一人抵挡千钧之力,已是强弩之弓,终于躲不过去了吗?
就算今日他不顾后果,再次拒绝纳妃,明日呢?后日呢?这些人还有千百个法子让楚容死!
谢玄几乎要咬出血。
他脑中忽然浮现出楚容的面孔,良久,才开口道,
“传朕旨意,着礼部挑选恭谨贤良之女,拟好名册,”谢玄闭了闭眼,心中的那根弦彷佛一瞬间断掉了,用尽力气才吐出最后一句,“择一良辰吉日,年后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