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响雷过后，雨便轰然而下。

在这么冷的天，雨水也变成了珠子，无知无觉地下坠后在地面粉碎。

阿热老爷正在家中不停踱步，似乎连木板都要狠狠踩入地底。

直至一封书信传来，他的眉头才舒展开，一封来自琼台皇城的信，是他所有的希望与依靠。

这封信是尤里卡递给他的。

阿热老爷打量了几下尤里卡，这名女人皮肤白净，举止得体，总是低垂着眉眼，他舔了舔唇。

威尔·马可夫已经在这里干了差不多一个月。

对威尔来说，生活并不太容易。这位阿热老爷似乎有意刁难他，稍有不慎便会责罚他，当然大多数时候，即使他不犯错这位老爷也会这样做。

他正在擦洗马背，却被管家叫了去，因为阿热老爷的传唤。

于是威尔洗了洗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草屑。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传唤，他已习以为常。

管家在一旁瞧着威尔，或许在思考如何讨好阿热老爷。

阿热老爷正坐在一张具有古典韵味的靠椅上，梅利·阿热坐在另一侧，面上有些不安。

威尔一进屋便恭敬道，“阿热老爷。”

阿热老爷装模做样地抿了几口茶，道，“你近来可好？”

威尔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但他已熟悉阿热老爷浮夸的言行，于是平静道，“我被关照甚多，感谢阿热老爷的照顾。”

阿热老爷暗中瞧着威尔·马可夫，这少年容貌俊秀，倒是让他有些别样的想法。

但——阿热老爷又蹙起眉头，不知那位大人的命令是否包括这一条，如果惹怒了对方——于是阿热老爷只能不情愿地收起了心思。

梅利·阿热似乎察觉父亲的不悦，赶忙道，“父亲，我已读完你所给的望恍教书籍，除了...”梅利·阿热犹豫道，“除了一些地方，我不能理解其意，也不知该如何诵读。”

阿热老爷立刻跳起来，“梅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在暗中指责我没有把你送进教院？身为我的儿子，怎可如此蠢笨、如此自私——”阿热老爷的手举着，突然看到一旁静静站立的威尔，生了心思，便道，“威尔，你来说说，这该如何诵读。”

阿热老爷为自己找到新的惩戒理由而得意。

威尔沉默片刻后，道，“不知是哪本书籍，梅利少爷？”

梅利·阿热道，“《漱玉经》”

威尔道，“《漱玉经》并非望恍教经卷，而是由明灯帝国的落伽王所编写，传达了若梵教的理念。若要参悟望恍教言，最好从《第一律》学起，梅利少爷。”

梅利·阿热喊道，“你...你在胡说什么！我诵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

阿热老爷倒是流露出好奇，斥责梅利道，“梅利，瞧你冒冒失失的样子。”然后对威尔道，“哦？你是如何得知？”

威尔回答道，“我自幼学习望恍教言。若有需要，我或许有幸可以稍加指导梅利少爷。”

阿热老爷满意道，“不错，不错，那你说说，《第一律》讲了什么？”

威尔道，“克制，阿热老爷。正如一个已经装满的木桶，若想装更多，只会溢出来，将地面弄得麻烦不堪。”

阿热老爷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梅利·阿热，重重地叹了口气，失望道，“梅利，你怎么没有遗传我的机灵聪颖？我同你一般大时，便已在琼台皇城——唉，算了！”话未说完，便转身离开。他似乎有急事要做，走得如此迅速、喜悦。

屋中只剩下二人。

因为梅利·阿热没有言语，威尔·马可夫便也安静地呆在一旁。

良久，梅利·阿热才撇向他，“别以为你很聪明，然后洋洋自得。从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但仍要装作不相信的样子质问你，否则父亲便会弗了面子，那只能我来充当这个丑角了，他一直念叨着重回琼台——唉，算了。”又怪异地看向威尔道，“你怎么还没逃走？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还留在这里？父亲似乎有意折磨你，你都一声不吭，你——想要什么？”

威尔闻言，看向梅利·阿热。他能察觉出阿热老爷的刻意，但疼痛让他的内心好受了点——如果比马可夫神父和莉娅所遭受的还疼，是否自己就能偿还罪。但不可能，因为那些伤痕第二天就会痊愈，他永远不可能比那二人更痛。

他也尚未想好何去何从。

威尔解释道，“梅利少爷，是我做错了，理应受罚。”

梅利·阿热的表情更加怪异，似乎当眼前的人是个白痴，冷声道，“我会一直盯着你的。”然后摆了摆手，“明日你再来为我读《第一律》，我受不了你身上的马粪味，记得把自己刷干净点。”

威尔低声应答，然后走出了房屋。

现在是冬天了，或许也到了下雪的时候，灰色的天空就悬上方。

威尔·马可夫拎着桶，慢慢走到已经结冰的湖面，然后用拳头砸下去，直至一块冰面碎裂，早已出血的拳头便一下深入刺骨的湖水中，威尔的心逐渐平静，他将木桶沉下去然后装了一桶水，那些溢出的水顺着冰面重新流回去，他拎着木桶费力地走回去。

当威尔在一个小角落哆嗦着身子，准备把冰冷的水从头浇下、洗刷身体的时候，尤里卡却恰巧路过。

这名女性见状，即刻担忧地跑来，道，“威尔，你在——你到底想要什么？”

面对这名帮助过自己的女性，威尔勉强笑道，“尤里卡女士，我...我只是想...”此刻，他就像试图在父母面前撒谎的幼童。

尤里卡轻轻掰开他的手，将木桶放在地上，认真道，“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做，威尔，正如我不会看着希莫在我面前这样做，我无法无动于衷。我听说，你面对责罚都没有一丝辩解，你是真的想要求死吗？我不知道。”

这名女性轻柔的话语，给予了威尔·马可夫一种感觉，这些常见的话语，因为这种感觉变得温暖，一次次剖开内心，这种感觉是——威尔凝视着尤里卡女士，她的眼角已有些细纹——这是和马可夫神父类似的感觉，这是母亲的感觉。

他为这一发现而惊讶，虽然他没有母亲，却直觉地断定就是如此。

尤里卡仍在说话，“可怜的孩子，去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吧，不要再折磨自己的内心，不要再陷入痛苦，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是有限的，如果超越了极限，便会疯的。”

“来吧。”尤里卡解下开自己的外套披在威尔的肩上，然后拉住了他的手。

就像迫不及待凑近火堆的幼兽，他理应学会克制的——因为他仍是一个无法控制自我的怪物，一个充斥仇恨与悔恨的懦夫，而总有一天，他便会离开只微村。

但他已冷了太久。

尤里卡——威尔望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