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城南走,步倾发现街上的市井百姓越来越少,平日这个时候的皇城,本该繁华热闹,络绎不绝,就算太子大婚,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了皇城大街看热闹,总会留有谋生和办事的百姓在此来往。
到了城南,更是诡异,百姓家门紧闭,人去巷空,万籁无声,安静,太安静,安静得可怕……这不禁让她想起上个月遇到的那两次刺杀,虽然这是白天,但这压抑感,丝毫不亚于夜晚。
步倾终于意识到,此处,此时,已经危机四伏……
城南门紧挨着的,就是望月楼,这是她和祈迹第一次私会,祈迹带她来的地方,也是在望月楼第七层的楼顶,祈迹带她看了整个荆州皇城。
才两个月,竟然感觉过了一辈子。
步倾回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目的,没有想法,没有计划,一切皆是随性而行,随心而为,所以不免玩心过重,摇摆不定,言行不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但这次,她想自己做主,她虽非是步家女儿,但上次未能救得下三生,这次她定要竭尽全力,下定决心去救步家。
城南门,大门敞开,城门内有两个士兵,看来是为了防止城内人出城,其他俱是无人看守,空旷如野。
两名士兵见一红衣女子驾马而来,眼睛均瞪到呆滞,这女子远看孤冷高傲,英姿飒爽,走进来竟是一副风华绝代。
步倾停了马,凛若冰霜地道:“吾乃祈国太子妃,让路!”
二人仔细一看,这女子头上的凤冠和凤凰步摇还在,又一身红衣,莫非真是今日成婚的太子妃?一时心慌意乱。
但他二人迅速反应过来,一人回道:“太子妃殿下,属下已知您的身份,那更不能放您出城了,还望殿下保重凤体,速速回宫中去吧!”
步倾观察了一周,想必周围和不远的暗处定有祈敬轩安排的士兵,这个城门她也定是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往不远处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已经迈着整整齐齐的步伐侃侃而来,一个挂着“步”字的旗帜越来越清晰,这个“步”字是繁体,但步倾却一眼认出来了。
顿时,步倾脚下一软,脱离了脚镫,差点掉下马来。
步倾按住自己的胸口,冷静想了想,对!旁边的望月楼!可以登楼到楼顶,楼顶有一口钟!
还好她经常来城南,有时候是私会,有时候是逛街,早就知道这望月楼有个后门,直通第七层楼顶,或是为了平时男女私会,或是为了城中发生大事方便通知城中的人。
步倾不敢耽搁,仓促调转马头,退回了望月楼后巷里的路口,连跑带爬地从后门上了楼梯。
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没见过步倾这么有力气,脚下一步未停,边爬边换气,直到登到了第七层楼顶,这才开始艰难地喘气。
步倾开始往下观望,步家军离进城还有几百丈的距离,再往城墙上,路边的屋顶,阁楼,角落,竟遍布了一排排的,成群扎堆的,静静埋伏的暗兵,他们身后背着箭筒,箭羽露出来,连起来看,密密麻麻,黑白相间。
这一幕,让步倾毛骨悚然,若她直接敲钟,是能引起步占凛的注意,但同样也能惊动楼下那些暗卫,说不准自己就先被万箭穿心了。
管它是死是活,人都已经到这儿了,就这吧!
步倾四处找了一圈,才发现竟然没有敲钟的东西,心中突生烦躁,自言自语道:“这什么破地方,留个棍也行啊,还怕别人偷它一个锤子吗!”
她又迅速下到楼梯口,记得刚刚见到过一把竹扫帚,于是提了扫帚飞奔回钟前,顾不得其他,毫无节奏地拍打起来。
呯!呯呯!当当!哐哐哐!啪啪!呲啦!……
步倾又拍又打又滑,整个城南弥漫着恶钩追音般的钟声,这不像是在撞钟,倒像是在弹奏撞死的声音。
实在是难听得不能再难听了!
可这诡异的钟声第一个受害者便是她自己,砸了几下,步倾自己都要受不了了,剩下的一只手交替地捂着左右的耳朵。
果不其然,对面的步家军听到这钟声,脚步放缓了下来,数九捂着耳朵道:“天哪!皇城是进了什么魔物,在弹奏什么摄魂的魔音对付我们吗?!”
寒冬也道:“不知道啊,大家稳住心神,莫被这魔音影响心神!侯爷!您小心!”
步占凛骑马上前,往城墙方向看了看,隐隐看出有一袭红衣在一楼顶高处挥舞着手臂。
看了身形,步占凛一时惊魂未定,浑身有些哆哆嗦嗦,神色慌张地道:“坏了!若我没猜错!那楼顶上是倾儿!”
“啊?!啊?……”数九道。
“什么?那是小姐?!”寒冬道。
二人都倏然目瞪口呆。
步占凛轻笑一声,转身道:“数九、寒冬,你们两个留在这儿,照看好步家军,莫要跟我上前,记住,是无论发生什么事,莫要跟我上前。”
数九和寒冬皆是一脸茫然,今日是太子殿下和二小姐成婚,为何从侯爷嘴里听出了视死如归的语气?
寒冬没有多问,跟着上前道:“侯爷,让数九照看兄弟们,寒冬跟您一起去!”
听闻,数九也不示弱地道:“我也要去!何惧之有!”
步占凛知道这二人很难说服,便又语重心长地道:“你们二人也跟了我二十几年了吧,也算如师如父一般了,如今我不求其他,但求你们能好好活着,尽力护好步家军的兄弟,若……若有机会,帮我护一下城儿和倾儿……”
话音刚落,步占凛若有所思,沉了点身子,又改口道:“唉!算了,会连累你们的,城儿和倾儿……就算了……他们会明白的。”
步占凛又向前两步,调转回头,对步家军命道:“步家将士们听令!今日无论发生何事,务必听从两位副将安排,还有,切记!我步家军,此生不行任何造反、祸国殃民之事!可明白!”
众将士虽然心中已经一片哗然,满心疑惑,但军令如山,便齐齐道:“听令!明白!”
武将回城,必须卸甲,步占凛早在入城前就已经和步家军一起脱了盔甲,此时他的身上只留一身浅薄的绛紫色长袍,这也是因为时间实在紧迫,在北境很难找到红色的衣物。
望月楼上,经过步倾刚才那一番折腾,周边能听到噪音的士兵们全都被惊到了,目光所至之处,是城楼上的一名赤衣女子。
可此时所有士兵都只是暗中埋伏,若无命令,无一人动,便都只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步倾见此时形势大好,心底一块石头落地,如此,在他们要对她百剑穿心之前,她至少争取了一点时间,去开口说上几句话。
一百丈……
五十丈……
十丈……
……
对面的紫衣将军越来越近,看来只有他一人前来,虽然没了战袍,但他犹如有着与生俱来的气吞山河之气,依旧威风凛凛。
可是那将军再走近点,他的脸也越来越有了轮廓,虽然没有完全看清五官,但步倾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这身形,熟悉,这模糊中的脸型五官,熟悉。
步倾脸唰的一下变为惨白,拖着晃晃悠悠的身子,跑到围栏旁,头继续往外探去,用最大的可能把眼睛凝聚到那将军的脸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更仔细一些。
果不其然,她的脑袋如同被人重重砸了一击,耳边所有的声音统统消失殆尽,心脏也忽得一停。
这将军她确实再熟悉不过了,不,她也已经陌生了九年了……
只听她呆呆地重复道:“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
因为这人不仅是步倾的亲爹爹,更是乔夏夏因病去世了整整九年的亲生父亲!
此刻她是既惊喜又惶恐,她就算把梦做烂了,也想不到有一天还能见到她的父亲,这简直是一个偌大的奇迹。
可此时,她父亲又一次面临生死危机,她却等到了危机四伏之际,才真正的开始努力去救她的父亲,内心一阵懊恼。
步倾再也没有了任何有关理智的想法,冲着地面上正在前进的步占凛,疯狂地嘶吼道:“父亲!!!父亲!!爹爹!!爹爹!!!快跑!!快跑!你快跑啊!这里有埋伏啊!!有埋伏啊!!他们要杀你啊!!”
她知道要用尊称“您”来称呼父亲,但“您”的发音太弱了,便特意用了“你”,希望自己发出的音量能够再大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本来步倾只要不出声,那些埋伏的士兵倒可以再静观其变,先不对她下手,可现在被她暴露了行动,中间便有声音传出:“先杀了这个女人!”
离望月楼比较近的士兵听到命令,几十把弓箭便一起寻着声音的方向瞄去,搭箭,勾弦,满弓,撒放,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功夫。
步倾无暇顾及其他,只一心铺在喊叫上,仍是不停歇地道:“别往前走了!跑啊!父亲!你快跑啊!他们要杀你啊!你会没命的!我求求你了!!啊!啊啊!!”
霎时,一阵“嗖嗖嗖”的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步倾反应过来,立刻瞪大眼睛,本能地身体往栏杆外一躲,整个人往楼外倾斜一个角度。
可不幸的是,她不但没躲开袭来的箭,被其中一根穿透了肩膀,人还直直往楼外倒去,如轻翼一般,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