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到八点钟是早读时间，无论背什么都行，只要学习就好。

副班主任进来盯班，阳景大声读着生物笔记。宋馨收起自己的瓶瓶罐罐，为了从倒数第一成为倒数第二，也拿出一本笔记背诵。

讲台两侧的左右护法完全是两个极端。

班主任李云云一进教室，就看到她的左护法困得抬不起头，就跟撞钟的和尚似的，头点桌子，一下又一下，哐哐哐也不见他醒；右护法像只精力旺盛的二哈，招惹招惹后桌，扒拉扒拉斜后桌，总之一句话：你的注意力必须在我身上。

这一幕看得她头大。

李云云小声跟副班蛐蛐：“这都高三了，你看他俩，还是这个状态，搞得我这头疼症又犯了。”

她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说“犯”，听着像“换”。

此时，左护法抬起头，迷瞪着眼睛，“换成什么了？”

右护法既摇扇子又翘椅子，翘眉道：“换成羊癫疯了。”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宋子星清醒了，关心地问：“老师你还好吧？”

班主任：“……”

副班揣着手站在一旁，张开嘴嘿嘿笑。

“你俩，上外边给我好好清醒清醒去！”

“老师儿，我不用，让宋子星去就行了。”梁金金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子星：“不行不行老师，让梁金金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害怕。”

“噗哈哈哈哈哈……”班里同学的注意力相继转移到他们这里，书也不读了，一个个地支着脑袋看热闹。

班主任气急上前，左右手一边一只耳朵，把两人拎了出去。只不过左右护法两人个子太高，班主任个子矮。以至于原本平直的水平线，中间突兀地陷了一块下去，场面一度滑稽。

副班笑的很开心：“这俩活宝。”

又转头道：“行啦，都别笑啦，快看书。”

阳景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郭雅来跟她说悄悄话，“新来的，还不知道吧，我给你介绍介绍，那俩是咱班的嘴替兄弟，一个会说话，一个会打配合，但凡有老师跟咱们阴阳怪气，他俩都能给怼回去。”

“好厉害……不过，怼老师？”

郭雅昂了声，“那咋啦。”

“没、没咋，同桌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说吧，想让姐干啥。”

“我想给你讲个题。”

“……”好学生给她这个年级吊车尾的差生讲题，能给讲明白吗。

郭雅看了看，还是一道生物基因工程大题。

这题她向来是直接略过，看也不看。

观察了两秒，阳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这么水灵灵地看着她，是真的没开玩笑，她是真的想给她讲题。

“超简单的，我觉得你肯定一听就会。”

“……行，那讲吧。”郭雅盘起胳膊，凑过去。

阳景对着图表细细分析每一条提示，把得出来的信息用到题目中去，郭雅不时点点头，还会跟上两句自己的思考。

为什么这个基因不能转录，为什么那个基因不能翻译转化成蛋白质，阳景罗列了好几条原因，讲得头头是道。

郭雅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会了这种题。

直到讲完，阳景夸她：“你真的好聪明！”

北方姑娘听到这话，那可不得了了，敲敲斜后桌的桌子，翘着嘴赖赖道：“听到没，我同桌说我聪明呢！你同桌这么说你没？”

宋馨白她一眼，“切。”

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抱着卷子走进教室。

左右护法也自觉跟着他走进来。

班主任眼睛盯着他俩，幽怨着一张脸。

副班推推她的身子，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出教室。

“好啦同学们，收起你们的各科笔记，准备上课。”

高三学业压力大，作业多，虽说三班不学习的同学居多，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坐在座位上认真学习的。

差生也在学，只不过学的没有那么好。

大家都很谦逊，互相帮助，互相讲题。

你不会的，我刚好会，那我给你讲。

你我要是都不会，那我们就一起去问第三个人。

总有一个会的。

阳景之前在南城的时候，是重点班名列前茅的学生。

她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学习不好的差生，但是在这么看来，其实人家只是成绩不好。

也仅此而已。

比如她的同桌，虽说常年在年级吊车尾，上课的时候，郭雅从不会去打扰别人，她落下的课程太多，听不懂跟不上很正常，她会自己默默做自己的事情，照个镜子，看看自己今天的妆容，继续研究星座运势，或者简单干脆一点——睡觉！

宋馨也是。

在这片不需要他们绽放光彩的天地里，差生努力找到自己的定位，努力找到适合自己的一隅，安安静静，与其他人和谐共存，互不打扰。

-

中午，通校生可以回家吃饭，也可以在学校吃饭。阳景通常会去食堂打饭，在这简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去和妈妈见见面。

这也是母女两个仅能说话见面的机会。

林琼芳白天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超市的窗边会有一排桌椅，阳景会在这里吃午饭，林琼芳有时候会跟她一起吃。

阳景的饭盒里，一个馒头，一份西红柿炒鸡蛋。

林琼芳吃着早上没吃完的油条鸡蛋，看了眼：“怎么就吃这个，是没钱吃饭了吗？”

“没有，这边的同学干饭都挺猛的，我抢不过人家，食堂就只剩这个了。”阳景说的一半是实话。

每次一到吃饭的点，沉寂的教学楼宛若五雷轰顶，楼道内的楼梯就快要撑不住学生们的热情。声控灯灭下去之后，被突然响起的落地声震得发亮，随后长久地持续亮下去，直到教学楼再次恢复寂静。

浩浩荡荡的长龙冲出教学楼，直奔餐厅，用跑50米的速度冲到打饭窗口。

阳景跑出吃奶的力气，赶到食堂时，打饭窗口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但就只剩西红柿炒鸡蛋……这个是假的。

虞城一中的饭很多，菜也多，绝对足够每一个同学吃饱。

西红柿炒鸡蛋，这个最便宜。

想到别人家的高三生，那父母不得天天在跟前蹲着守着，当个肉疙瘩心肝宝贝似的爱护着，生怕吃不好睡不够。可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她忙着赚钱还债，顾不上孩子。

一这么比对，林琼芳心里就觉得有针扎一样难受。

“对不起小景，要不是咱家生意破产，欠下这么多债务，你也不用跟着妈妈躲到这里来。”

比起之前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已经好太多，阳景不觉得有多苦。

“现在还欠着多少？”她最关心这个问题。

“赔上家里的房子、车子，统共还有一百来万。”

“没关系妈妈，快了，很快就能还上。”

阳景看着妈妈眼周的黑眼圈，以及明显疲惫的神态，萌生了强烈的赚钱念头。

-

枯燥的一天结束了。

住宿生去吃饭，通校生陆续离开教室。阳景带好作业，回过头时，刚好和闻佑荆对视。

对方转移了视线，看向窗外。

高三三班在二楼，一楼是艺体班的教室。这个高度，窗外的夕阳刚好打进来，透过层层绿荫的遮挡，带着绿意，带着四散的光晕，涌进窗子。

涌入少年的眼中。

闻佑荆像是早早就收拾完了东西，待阳景望向窗外时，他站起身，嗓子暗哑，“走了。”

像是同学之前简单的寒暄打招呼。

又不像。

“我俩一起走吗？”阳景问。

少年站住脚，朝她看来。

窗外的景，和眼前的景，融合交织。

“难不成我俩一起跑？”

“……”

阳景跟上他。

走出校园，阳景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戴上耳机，脚步轻快。

她感到现在特别有奔头，每天被各种事情填满，过得很踏实。

她一点点赶超正在慢悠悠行走的闻佑荆。

少女的马尾辫一扫一扫，荡起好看的弧度。

风刮起一阵，刮来一阵甜香气息。

闻佑荆跟在阳景身后，踩着她的影子。而后两条影子一点点平行，一点点相交。

闻佑荆的脚步越走越快，阳景跟着他一路小跑，少年注意到身后，背起书包向阳跑去。

“闻佑荆，你干嘛跑那么快。”

少年脚步不停，仍旧背对着她，“我饿了。”

背影透露着满满的、不肯妥协的倔强。

这得有多饿啊，阳景想。

“你每天吃那么多……”她气喘嘘嘘。

看到少年回过头，脸色不对，话到嘴边，她说：“真厉害。” 阳景竖起一个大拇指。

闻佑荆：……

“我今晚也要试试馒头蘸菜汤。”

“随你。”

结果就是今晚的菜汤不够吃。馒头也没够。

桌上一共三个菜，一碗黄豆酱，一盘地三鲜，一盘香辣茄子。这些都是很下饭的菜，尤其是菜汤。

闻奶奶停筷之后，阳景和闻佑荆对视一眼，一人抓过一个菜盘，阳景学着他，把馒头掰碎，丢进菜汤里搅拌，一口吃下去，眼睛都亮了。

难怪。

难怪闻佑荆喜欢这么吃。

靠！

菜汤才是灵魂啊！

闻佑荆手慢了，没抢到菜汤更多的香辣茄子，地三鲜里面的汤汁没吃几个馒头就用完了。

阳景见他一直看自己的菜盘，护食地侧过身子，继续往里面加白面馒头。

很好，他没吃饱。

菜汤没了。

馒头也没了。

一点都没给他剩下。

除了阳景，整个饭桌上就数闻奶奶最开心了。看着俩孩子跟小猪仔一样吭哧吭哧干饭，心里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养孩子的乐趣。

“要是再多来几个孩子就好了。”老太太心里美滋滋道。

这么想着，老太婆赶紧拿出面粉，放好酵母，当晚就蒸出来好几笼白面馒头。

写作业的书桌上，一个揉着撑胀的肚子，一个抱着刚出锅的馒头。

阳景又去请教闻佑荆题目：“这个数学题你会吗，我今天没太听懂。”

少年看都没看，“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