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将天绛翻了个身，黑毛小脑袋无意识的蹭着枕头，半张脸陷入枕头里，被子盖得很高，提拉到脖子，盖得严严实实，被子下她身子扭成麻花，睡相颇差。

“嗡——嗡——嗡——”

神识受到近距离感召，将天绛脑袋还没醒，身子先自觉坐起身来，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

只有她一个人在床上，她侧头就看到刃应欢躺在窗边，身上盖着那件至今还没丢的银蝉丝外衫。

各族能发出感召的寥寥无几，皆是为世间做出巨大贡献，功德打满的正派人物，称一句大好人也不为过。

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将天绛没有印象。

功德打满？

可灵族讲究传承，除非种族间来往密切，否则鲜少有给予他人帮助的，近千万年也只是因为内部两派相斗，争抢灵石资源，才与「人间胜境」开通往来。

但这感召急促，距离又近，人应该就在这里其他房间，将天绛还是打算去看看。

都走到门边了，她顿然想到昨天某人不高兴又憋着不肯直说的样子，纠结没两秒就退了回来，走到书案前，准备给他留个消息。

春晖已漫到案角，她的视线下意识探到窗边的刃应欢身上，虽是窗边，但此时还早窗位也不算矮，光还照不到他身上，估摸能再睡几个时辰，他身上的外衫盖了跟没盖其实差不多，搭在腰上的只有一半，脚搭在个矮凳上，双手大开，头是歪躺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姿势醒来怕是要落枕，明明睡着了，整个人还是透着那股散漫劲，眼睛跟嘴都闭着，让他少了几分锋芒，显得乖乖傻傻。

“蠢货。”将天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上一嘴，撇开视线，在书案上艰难用爪留了一张纸条：我出去一下，晚点回来！肯定回来！

将天绛跟着感召，往左走了许久，越是靠近，感召越是强烈，要知道，感召是要消耗灵力的，并且强烈程度与发出感召的人息息相关，她受其波动，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就是这间了。

她昂着脑袋看向门，里面的人也感知到她的到来，门急切地被拉开。

“你是谁？”

“怎么就来了一个小狗？！”

两人同时发声，屋里的人左顾右盼见没人再来，只得招呼将天绛进去。

“先进来吧。”

将天绛步子故意走得慢悠悠，脑袋一撇，“没眼光的家伙。”

门关上，郭九久才仔细定睛看清。

“祸斗…倒是本座看走眼了，不过，”郭九久扁扁嘴，“竟是一个没受过本座恩泽的？”

“什么？”

郭九久一扫长袍前摆，自带几分傲慢坐下，“自灵界开辟，本座便生长于此，一直以九转阴阳之力惠及整个灵界，现在灵界叫得上号的人物，十之八九都受过本座恩泽，想来是你这小祸斗年纪太小，才没赶上趟。”

这话一说，将天绛也知道他是何人，“九转阴阳果。”

天地之气分为阴阳两息，修道与天族皆为阳息，修魔修鬼则为阴息，灵族天生地养，上接传承之力，种族判定阴阳，但也只有阴阳其一，这世间唯有九转阴阳果，阴阳并存，灵力源于四元。

九转阴阳果修为越高，天地越是关爱，会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更多的能量及保护，可天地守恒，九转阴阳果战力低微，正常无法发挥灵力，若要强行使用，过后等同自斩全部修为，一切重头来过。

故而，九转阴阳果通常隐匿行踪不沾世事，否则使用了过多灵力，会将自己陷入麻烦的境地。

可郭九久是个意外，他在灵界刚开辟时便扎根于此，一点一点散发灵力，每天挥发一些，灵界封闭，时间长了灵界四处飘散着他的灵力，再加上他受天地关照，周遭的灵气本就浓郁，极利于修行，就这样，灵界彻底成为一方福泽。

当初受他眷顾，许多上古灵族得以化形，将天绛进入灵界时，郭九久已离开灵界，但灵界仍然流传着他的美名，后来者只能扼腕痛惜，失去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桑山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郭九久暗自腹诽。

他低头看向目测刚化形不久的小祸斗，咬了咬牙，虽然刚化形，但祸斗在火元里也是极为霸道的存在，除非也是极端的相克，否则以上古祸斗之力，也难有敌手。

估计这所谓的车就是个空间灵器，附灵了向外屏蔽神识的特殊功能，虽然这小祸斗未受过他恩泽，但这么会也没其他人来，车上恐怕除了眼前这位小友，再无其他实力强劲的灵族，郭九久只能试试争取。

“听着，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郭九久停顿了下，犹豫了一下形容，才又开口，“朋友，她被关押在这车上。”

“关押？”

这里不是打工的地方嘛？

将天绛不明所以。

像是看出她的不解，郭九久说道，“具体你别管，总之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这车是开往「魔川暗流」的，他们魔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不三不四，可恶至极。”

将天绛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这词好生耳熟。

郭九久一提起他的朋友就絮絮叨叨，“她在「华彩天宫」勤勤恳恳干活，结果受人排挤！直接冒出来个人占了她的位置！依本座看，就因为那排挤她的人这些年一直游历四方，在「人间胜境」还有门派支撑，天宫就不敢得罪他，便欺负我可怜的朋友呜呜呜。”

将天绛是真正的感同身受，她想起被掷下弱水镜的事情，瞬间便与郭九久同仇敌忾，“「华彩天宫」就那样！老排挤人！”

得到认可，郭九久说得更加起劲，“对啊！我气不过，就买了块山头，准备开个比他那破门派更大的门派，可搞着搞着，灵石不足，我便带她来我们「灵隐归墟」，那些当初受本座恩泽的小鬼现在都富裕得很，本座都不用伸手，他们就自觉醒来孝敬本座，可他们都老骨头一把，没陪我几天就全跑去睡觉了，我跟她本来想买买东西就回去继续建我们的门派，谁知遇到那不讲理的魔族之人！将她抢走了！”

“然后你就追到这里来了？”

“对，我能感应到我朋友的位置就在这里，可我每个房间都细细探查过了，就是找不到具体在哪。”

“那你叫我来是想？”

“找你帮忙啊，难道让本座亲自出手？”

“你倒是出手啊。”

灵族谁人不知九转阴阳果的战力水平，但一个想仗着地位说服后辈，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终究是郭九久更加急切，他心思一转，问道，“你想化形吗？”

怕将天绛理解偏了，他还补上一句，“化人形。”

见她似有心动，郭九久又添言劝道，“你们上古血脉保持兽形千万年也不出奇，可现在灵族也好人族也罢，一个个都喜欢揣心眼子，保不齐就认出你真身动起歪脑筋，你虽然血脉纯正霸道，但难保碰上使阴招的，看我，朋友不也给掳走了。”

他语调一转，“化人形就不同了，本座若帮你化人形，就是现在灵族那帮老古板也认不出你本体，这笔买卖可划算的很，怎么样？”

将天绛内心挣扎，她确实想化人形，这阵子得以自由的身躯让她体会到了生活的快乐，往日她总得跟随他人，不能想去哪就去哪，现在不同了，有了身体她就有了选择权。

而人形，一个不被人认出本体的人形，更是便捷，郭九久这话可谓直戳她心窝。

郭九久又道，“我问过了，这车不日便会开启，我在车上找不到，估计就不在这一堆包厢这边，你只要在下车后，帮我救出我朋友，让我们能顺利离开「魔川暗流」，我便帮你化人形。”

“你起誓。”

郭九久转动指尖，在空中书写誓言，契成，他轻轻一推，受天地管束的誓言便到了将天绛面前，她抬了抬爪，契约凝结进她爪中。

收了契约，将天绛安心了些，“你朋友长什么样？可有画像？”

郭九久撑着下巴，目光满是思慕，“美若天仙，世间再无她那般美丽的女子，她抚琴的样子简直……”

将天绛无情打断，“说人话。”

郭九久被打断还有些不满，他寻思半天，给出了个更不靠谱的形容，“人群里最美的那个准没错！”

“名字呢？”

“殷落弦。”郭九久一脸痴笑，“好听吧？”

将天绛隐隐觉得这名字耳熟，可郭九久这表情从她看来实在恶心，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她道了句知道了便往外走，“我先走了。”

郭九久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无心管将天绛去留，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脸给捂上发出激动的笑声。

吓得将天绛脚步更快，急匆匆的冲回自己屋子关上门才放松几分。

谁知一转头，就见房间里出现好大一个桶，视线往上，刃应欢的脑袋跟肩膀从桶里露出来。

温度攀升、冒着热气、撩起的水流声。

无一不再印证她闯入了刃应欢的泡澡现场。

刃应欢舒服得眯起眼，话语带着慵散，“回来啦？”

“你干嘛呢！”将天绛像是才反应过来，噌一下背过身，给刃应欢留下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刃应欢沉思片刻，虽说的是问句但字字笃定，“话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洗过澡。”

将天绛：“？”

刃应欢噫了一声，“你好脏。”

“埋在土里八千万年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将天绛的尾巴重重扫过地面。

“原来是八千万年啊。”他趴在浴桶边，漫不经心瞥向背对着自己的小黑团子，“你怎么知道的？”

糟糕！

“我瞎猜的。”将天绛嘴硬道，“不然你怎么会骨质疏松。”

刃应欢也无意与她纠缠这个话题，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站起身，“来，我帮你洗。”

将天绛毛都竖起来了，怒骂道，“登徒子！”

“我干嘛了啊。”

“我可是女的，你说要帮我洗澡，还不是登徒子？！”

“……”刃应欢吃瘪陷入沉默，将天绛还没来得及得意自己嘴仗打赢，就听刃应欢语气带着几分惊奇，“可是你每天都没穿衣服？”

刃应欢恍然大悟，“登徒子。”

将天绛气得磨爪子。

“我都给你调好了。”刃应欢弯着身子把小黑团拎起来。

“干嘛干嘛！”将天绛紧闭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四爪扑腾，耳朵还不忘垂下试图去挡眼睛，但耳朵太短，只能不伦不类搭在脑门。

刃应欢将她放到身后的木桌上，将天绛爪下有了实质感才慢慢睁开眼，这木桌似乎比原本高了一些，将天绛的身旁就是个小盆，细嗅还能闻到冒着甜丝儿的花香，她两步走到盆旁，果然看到里面漂浮的玫瑰花瓣。

她探了个爪子进去，水温恰到好处，盆旁有个水壶，恐怕刃应欢一直控制着水温等她回来。

还算用心，她在心里落下评价。

将天绛翻进盆里，发现她这位置的高度，刃应欢在浴桶里看不到什么，可木桌有那么高吗？她探出神识，发现木桌底下垫了几沓书，硬是把木桌抬得比浴桶高一些。

在小盆旁有个长柄小木瓢，刃应欢拿起木瓢给将天绛身上舀水，温热的水流浇灌疲惫身躯，让她四爪都舒展开，舒服的趴在盆边脑袋耷着，闭着眼睛满是享受。

将天绛这人，顺杆爬一流，没一会就使唤起人来。

“左边，左边一点。”

刃应欢面上若有所思，却好声好气应道，“行。”

嘴上这么说，但接着没舀两勺就一个“不小心”，木瓢往前倾了一些，几道小水流滑过脸颊到嘴缝，将天绛下意识舔了舔。

她是个直愣愣的家伙，脑子里刚过，嘴边就没把门喃喃说了出来，“…还挺甜的。”

一旁的刃应欢笑得直不起腰，直拍浴桶，将天绛愣愣看他，刃应欢很少笑得那么夸张，他总是挂着一抹笑，有时看起来饱含深意，有时是挑衅的肆意上扬，像这般的大笑真是少见。

就好像，这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浴桶的烟气萦绕，温热的水烧得缓慢，让她现在才觉得身上脸上都热乎乎的，就连心里似乎都泛出了炽热。

这也是合理的，祸斗一族体内循环的均是火焰，热一点也不出奇。

她一边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边脑子里毫无干系冒出了一个古怪的结论，刃应欢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他终于笑够，眼角还泛着刚笑过度挤出来的泪光，显得眼睛闪着晶莹，这氛围烘托下，他好像不是他，她也好像不是她。

那慵懒美人泡在浴桶里，手从水里缓缓撩起，带着水光，看起来吹弹可破，他眼睑含泪，眼波含情，贴到了她的面前，笑意盈盈道，“那是自然，我从鲜花饼里抠出来的。”

嗯？

嗯？？

四目相对，将天绛的嘴角从上扬逐渐往下滑，眼神也开始变得锋利，露出了一排小牙。

刃应欢眨眨眼试图补救。

“要不，换绿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