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藏昙未能等到柔真上门求他放藏枫归京,因为柔真昏昏沉沉,几乎出不得门。
柔真病情许久未好转,还日加困乏,日上三竿才能起,天色不暗又慵睡。圣手枢珩觉着有异,便又来给她诊脉。
她将手搭在软垫上,枢珩搭指其上,片刻后讶然挑眉,随后眉头微锁,唇边浅笑也敛住。
柔真眼花无力,萝蔓却将他的神情瞧得真切,一时着急起来。
“枢珩大人,您这是……”
枢珩收回手,一贯的浅笑消失得无影无踪,沉声道:“我给帝姬再开副药方,暂时压制帝姬体内的毒。详细事宜,待我禀过国师,再做考量。”
“毒!?”萝蔓蓦地瞪大眼睛,忙道:“那这毒可能解?”
柔真也抬眸看他,“圣手要去禀国师,可否带我一道?”
枢珩并不回答萝蔓,只是看向柔真,“帝姬外行一趟只怕不便。”
柔真坚持道:“我自己的身子,总要叫我明白。谁人对我下了毒,谁人拿我做棋子,我也不能最后才知晓。”
圣宫之中,各大护法向来与她无甚来往,三大长老也从未与她有过什么要加害性命的过节。想杀她的,自然不是明明有千万种旁的省力得多的方法的藏昙,也不能是如今被禁足的灵苑。
她这苍禅殿,都是自幼看着的人,经手她的食用的,更是信得过之人,能在苍禅殿中给她下毒,还未被她察觉出端倪,必定不可能是灵苑的手段。
就算是圣教中权党之争,也不该卷入她这个毫无倚靠,无甚用处的人,毕竟众人只知藏昙待她不佳。
又或者是,有人看中了她帝姬的身份,成心想让她在圣宫中殒命,击破老国师的预言,挑拨皇室和圣教的关系。可皇室失权多年,即使是气愤圣教不给面子,又能如何?
恰如她的母后,还不是巴巴地让女儿向国师献媚讨好?
除非……这个人,想要颠覆当今局势。凭什么?他难道已有了初代国师的神敕令?
再往近里说,枢珩没有答萝蔓,可不是什么不愿搭理,而是尚不能定吧。此毒,连圣手都觉棘手,又怎么可能是小手段。此等出手,必有大局在后了。
显然,萝蔓想不到这一层,只是为她的安危担忧,枢珩却必然与她想到一块去了,才会先要禀报藏昙。
枢珩那双弯弯翘翘的桃花眼如今清凌凌地端详着柔真,半晌后还是答应了。
柔真无力行走这一路,萝蔓便吩咐人备了轿辇。
枢珩是藏昙的心腹,他要见藏昙,自然无人敢阻。于是一行人直接走到了藏昙房门口。
“国师大人在此室中焚香,圣手大人请。”
房门无人自开,想是藏昙听闻了动静。
柔真被萝蔓扶着,跟在枢珩身后进了房。
藏昙仍然身着素衣,在檀香缭绕中静坐于案前,执笔抄经。笔下走势稳健,眉眼间却堆满了阴翳。
若不仔细瞧去,端的是仙风道骨,出尘清华,但仔细瞧见了面上阴翳之后,再瞧那素衣,嗅得那檀香,便如同邪佛在侧,阴寂凌凌。
一行人回过神来齐声行礼。
他轻轻抬眸,瞧见了枢珩背后的柔真,眉头微拧。
“本座以为,你有要事?”
枢珩向来是个风流性子,鲜少呆在圣宫,更极少主动找上门。
他如今抬起头来,面色不大好看,藏昙一见,知道恐怕确实有要事,而且同柔真有关,便抿了抿唇,“讲。”
“柔真帝姬久病不愈,属下今日诊脉,发觉帝姬体内积毒已久。今岁京城伤寒不止,属下在给帝姬开药时,便添了以往未曾有的一味药材,许是这味药材勾出了毒性,使得它提前发作,令柔真帝姬日益昏郁。”
藏昙捏折了手中的笔,目光骤然一冷,阴阴瞧过来。
“发作了如何?若不被勾出毒性,本该如何?”
枢珩低头接着答道:”今日被勾出毒性,若是不解毒,帝姬会日益乏困体虚,直至长眠不复醒。若未曾被勾出毒性,本该再潜伏一二年,再有如今症状。”
藏昙将目光从枢珩身上抽离,再投诸柔真憔悴消减的脸颊。
“你如今解不得,是否?”
枢珩低着头,只觉几乎要在藏昙的问询下逼出汗来,不敢作声。
他往日固然皮得很,调侃藏昙注定孤身也不是未曾有过,但今时今日不比往常,他是当真从藏昙眼底阴翳中,瞧出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暴雨将临。
藏昙却好似难得有好脾气,耐着性子再问了一句。
“解不得,一点旁的法子也无?”
柔真听着他们言语,喉间一痒,又低咳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震得她双肩颤抖不停,萝蔓忙给她顺气。
枢珩方才抬头,正欲开口,藏昙沉着脸,抬手向枢珩飞了盏热茶出去,枢珩下意识抬手接住了,才反应过来,国师大抵不是要用热茶破他,于是回身递给萝蔓,让她送到柔真唇边。
柔真的咳嗽止息了之后,枢珩才接着道:“旁的法子倒是有,就是一时半会儿凑不齐药材。若是能凑齐药材,这毒大抵能压制个三五年,但毕竟积累已久,不易化解。这毒极为古怪,若能得到方子,属下便有解开的把握。”
“凑不齐药材?”藏昙勾了勾唇角,“那你便凑齐了再回圣宫。”
至于那毒的方子,便只有捉住背后玩弄花样的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了。
明白了藏昙要力保柔真的意思,枢珩微微挑了挑眉,便告了退,回居所收拾东西,准备离宫访药了。
柔真之前强撑着站在门口听了半晌,本在枢珩离去时,便想跟了枢珩离去,却被藏昙喊住。
“留步。”
柔真捧着那盏热茶,侧首看他,“方才未曾谢过国师,望如今道谢不迟。”
藏昙却从一旁抽出一支新笔,低头蘸起墨来,神情专注。
“窗侧有软榻,你若站不住,便去靠着。萝蔓去偏殿候着,若帝姬要回殿,本座自会遣人去知会你。”
柔真抬手揉了揉眼侧,心里大概明白藏昙有话要说,便朝着正看向她的萝蔓轻轻点头。
她也不多客气,确实站不得久,便自去了软榻上坐着。
藏昙将蘸足墨的笔提起,落到纸上时,房门无风自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