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真精神不济,便仍乘了辇,辇侧跟了萝蔓同藏枫,一同去圣殿寻藏昙。
藏枫初时还以袖掩面,后来便脸皮厚起来,一脸悠闲地瞧着路上那些目光惊异又故作镇定的童子低头行礼。
如何说呢……藏枫本是个清朗俊俏的弱冠儿郎,在萝蔓妙手下,如今双目含春,青丝齐绾,珠翠巧饰,额间一片梅花花钿,朱唇饱满,额旁两侧碎发,显得更有几分楚楚。
偏生他还穿了初时的男装,身量又高挑不似寻常女子,更有腰间玉璜象征着他的身份。
因此,这过路的童子们,哪一个心中都明白如镜,这可不正是他们的藏枫大人!
单看藏枫的面容,可谓是清丽可人了,但他走起路来,又是一副吊儿郎当潇洒恣意的模样。他这张脸配着他的身姿,怎么瞧,怎么怪异。
待藏枫走过后,那些低头行礼的童子,都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一阵静默后,便咧开嘴笑出了声,还低低议论起来。
“这藏枫大人今日是怎么了?以往虽是荒唐,倒也不到这个地步。你还别说,今日瞧着倒是颇为动人呢!”
“你记不记得,这位大人几岁时,便有着抹了唇脂满圣宫地炫耀兜转的时候了!”
“那如此看来……原是早有偏爱呐。”
柔真是乐得看戏,支着下巴侧脸去瞧他那扑白了的脸儿同泛着光泽的红唇,禁不住含着笑意。
藏枫听着身后传来的隐隐笑声,抬手摸了摸鼻子,“这些人好生胆大。我以为师兄继任以后,圣宫上下都该不大敢说话了呢。”
萝蔓“嘻嘻”一笑,接道:“平日里是不大敢说话。可今日瞧见的不是藏枫姑娘您么,得见美人,自然心思活络起来了。”
藏昙狠戾果断,脾气又并不大好,频有迁怒之例,因此,圣宫上下若见了藏昙,自然是噤声如鼠。
可谁人不知,藏枫却是个好惹的,平日里没个正形,若当真有人议论调侃了他,他也从不往心中去。
幼时,某个殿中的童子要扫洗寝殿,不慎撞在了正冲入寝殿中的藏枫身上,手中夜壶一翻,他胸前可不就是一片污渍。
可藏枫并不发落这童子,只是苦着一张脸狠狠瞪他,但沐浴更衣后便去寻柔真一顿抱怨,直骂那童子晚上也该掉进夜壶中去。
虽说藏枫自青城归来,方才瞧起来还有几分正形,似乎人模人样的,但从苍禅殿中出来以后,又成了往日里的样子,那些童子自然不怕他。
这一行人便这样被无数童子们惊异又兴奋的目光追随着,到了圣殿门口。
藏昙此时正在回廊上同湛荷交代些什么,见柔真的轿辇来了,湛荷目光微动,在藏昙的示意下便退了下去。
藏昙这一回首,第一眼瞧的,自然是柔真。
见她面容比前些日子多有几分枯槁之意,他微抿了抿唇。
待瞧清楚柔真脸上那抹笑意,顺着目光瞧去,他才注意到柔真身侧有个身量异常高挑、绾高髻的姑娘。
藏昙微蹙了蹙眉,抬步向他们走近。
一行人皆是问安行礼。
柔真要下轿辇行礼时,却被藏昙抬手制止。
他走近些方才瞧清楚,这姑娘身着男装,姑娘的脸,又怎么瞧,怎么熟悉。
洞悉了姑娘身份的藏昙却一丝都不上扬唇角,反而压了压眉,道:“外疆前些年闹着要和亲时,你怎么不站出来?”
柔真轻笑出了声。
藏枫那张清丽至极的面容扭曲起来,“我哪里像个帝姬?”
萝蔓心中自是腹诽:脸上,哪里都像。
柔真倒是笑过之后,又偏过头去瞧藏枫,认真端详一番后,道:“你这眉眼还是有几分像我,没准是我失散多年的皇姐。”
闻言,藏昙略略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时,面色又是如常,阴阴冷冷,叫人瞧不出心思。
“你这倒像是彩衣娱亲的架势,怎么,想认这圣宫中哪一个为父亲?”
柔真微笑,心道:妙人也。可不是吾之乖儿?
藏枫心绪翻涌,实在是想说些不大得体的粗话,但是瞧着藏昙那双幽深沉黑的眼睛,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师兄好见识,我这正是为了帝姬,期盼帝姬早日康复。”
这伙子人,一个两个,尽是没有良心。
他难道是喜欢扑粉着妆?他分明是为了哄柔真开心,还要接二连三地被嘲笑。
虽说……瞧着众人惊异的反应确有几分意思,甚至回青城后也想在院内一试,吓唬吓唬那群表面对他毕恭毕敬的教众们,但他此行初衷,分明是为了柔真好!
“先进殿罢。”
藏昙额侧发丝随风吹动,他袖下的手微动,察觉到风中凉意,抬眼瞧柔真,开口邀了众人进殿。
进了殿后,藏枫这回闭口,不提先前质问藏昙怎么护不住柔真的事情,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被萝蔓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
藏枫是近正午时进的圣宫,后来萝蔓给他着妆后,他在苍禅殿用了午膳,过来圣殿时,已经是午后。
萝蔓将他的指甲用叶儿缠了包在暖房取来的,捣碎的凤仙花中,指甲在这段时辰里,便染上了凤仙花的艳红色。
他记着,柔真不大喜欢艳红色,及笄后偶尔染蔻丹,也是极其浅淡的粉色。
殿中气氛颇有些凝滞,因着藏昙本并不多言,柔真精神又并不佳,也没了往日里找话的兴致。
藏昙抿了抿唇,看向低头瞧自个儿指甲的藏枫。
“藏枫,你道是归京述职,便好生讲讲青城监修一事。”
蓦地被点名的藏枫一个激灵,张口怔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才忙道:“是。青城是我圣教起源处,圣寺数目最大,年岁最老,因此属下便负责监理修葺同整理经书一事。
“但正如属下以往呈上的书信所述一般,青城中部分教众有所异动,仿佛自有头目。平日里便如同寻常教众一般听经焚香,一旦青城有什么案子发生,却总是过分热衷于传播些荒诞的言论,甚至刻意激起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