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黑泽阵把贝尔摩德领回来,推开紧闭的大门的时候,未来的爱尔兰已经莫名其妙的被飞鸟彻羽指使着把酒吧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了。
某个反客为主的傻子咧着自己一口白净整齐的牙,站在吧台招徕客人,看着就让人心头火起,血压飙升:“欢迎光……可以出示一下证件吗?”
贝尔摩德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被帽檐的阴影遮住,显得更加阴鸷的少年脸色黑到仿佛能滴出水来,眼神精准锁定到窝在沙发上烤火,实际上肯定在抿着嘴偷笑的飞鸟彻羽的后脑勺上。
“过来。”
飞鸟彻羽一手举着刚刚烤好的棉花糖,慢慢挪到黑泽阵身边,仰起头来笑嘻嘻地,伸手要抱:“阵阵~”
于是黑泽阵俯身把他捞起来,顶着某人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来来回回在自己脸上和飞鸟彻羽后脑勺上扫来扫去的神色,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被小鬼耍得团团转的蠢货。
飞鸟彻羽坐在黑泽阵的手臂上,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悄悄观察着后面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作为这次的考官,贝尔摩德知道的多些,眼神不躲不避,和香槟对上视线,正好借此机会观察他。
于是就看到香槟冲她瘪瘪嘴,唇瓣微动,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老……橘……子。
贝尔摩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臭小鬼。
橘子这种水果在保存的时候非常具有欺骗性,开始腐烂的时候,往往厚厚的果皮还没有什么变化,直到剥开外面那层完美的伪装,才发现里面的果肉早就已经烂的不成样子。
对于任何一个显了老态的人来说,攻击年龄都不是什么礼貌的行径,贝尔摩德拉平嘴角,想要给没家教的小鸟一点来自长辈的关……
却没想飞鸟彻羽抢先一步缩回去,只留下一双“怯怯的”眼睛,开始颠倒黑白:“阵阵,她瞪我。”
贝尔摩德:……?
演都不带演的,纯栽赃啊?
黑泽阵顺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权当是敷衍的安抚,背着自己沉甸甸的琴包:“你的东西呢?”
“……在里面。”
很好,这样就不用拿自己的武器了。
黑泽阵对此很满意,一边把这次行动的地图和注意事项打包成一个邮件,一起发给他,一边咬住飞鸟彻羽递过来的棉花糖:
“背下来,今天晚上六点,别迟到。”
“我们不用……”少年伸手比划了一下,思考自己该怎样说才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唱反调,只是在简单的提问,“提前踩点,制定计划之类的吗?”
之前也不是没有出任务的经验,难道这次的搭档其实是随机应变的类型吗?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只需要遵从指挥。”
黑泽阵不关心他暗戳戳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小心思——刚刚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为了防止他再在任务中被随便一个小孩骗得团团转,他还是少证明自己比较好。
话毕,黑泽阵给飞鸟彻羽拉上帽子,推开大门准备离开,拖把先一步飞了出去,飞鸟彻羽看着被丢在原地,大眼对小眼的两人,挥挥手:
“拜拜。”
*
这次任务的目标,就是要拿到放在银行某个保险柜里面的账本。
黑泽阵已经提前踩好了点,在街对面的高层上架好了枪,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行动和撤退。
贝尔摩德坐在街角的一处咖啡厅的角落,正好可以一面负责盯梢的同时,也能看见香槟的动向:
飞鸟彻羽坐在人行道的长椅上,在路灯下断断续续地吹着哨笛,时有时无的旋律透过身上的耳麦,传达给黑泽阵。
“哎呀~抓到一只小老鼠。”
贝尔摩德又换了新的造型,扮成了某个在街上逛来逛去的男人,凑在飞鸟彻羽面前俯下身子,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在给黑泽报信吗?你是他的观察员?”
一般在条件允许的时候,狙击手会配备专门的观察员,负责报点、保护、观察周围环境等等的工作。
飞鸟彻羽只有在黑泽阵面前的时候才有表达欲,不是很想和她讲话。
“是怎么用哨笛交流的呢?”
……真烦。
飞鸟彻羽吹出一段简短的音节:“这是A。”
然后又是另外一段截然不同的旋律:“这是F。”
——阿阵有绝对音感,直接吹过去就可以,他会听懂的。
贝尔摩德心下了然:这是变式版本的摩斯密码。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香槟面前摆的乐器盒被硬币纸币塞得满满当当,不只有零钱,一眼看下去,还有不少大钞——看起来他俩之前没少玩这一套。
一只白颈鸦在小孩厚厚的羽绒兜帽上站着,对着不怀好意的家伙很是凶悍的拍打着翅膀。
“代号任务不允许代号成员插手——你们这是在作弊,知道吗?”
“香槟”再怎么定位尴尬,到底也是个代号。
“其实是在告状,”飞鸟彻羽吹出很长的一大段,理直气壮地盯着她,“‘贝尔摩德图谋不轨,需要支援’。”
小孩慢吞吞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背着自己小小的背包:“除非是你请我吃夜宵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同意和你聊一会天。”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对吧?”
天边擦黑的夜色氤氲开来,月色攀上枝头,千面魔女无言地看着那双在灯光下反着光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剔透的玻璃:
“……那现在再给你的阿阵补上一句,就说‘讨厌的人贩子贝尔摩德要请你吃甜品了’。”
贝尔摩德一手托腮,看着对面在用小勺一点一点挖着布丁的小孩,还是没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吹得那么难听,是怎么赚到钱的?”
该不会是里面的钱都是自己放进去的吧?
飞鸟彻羽挖了两口又不想吃了,叼着勺子含糊道:“小孩子去街头表演的话,还是长得可爱比较重要吧?”
一时间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昏黄的灯光打在飞鸟彻羽的头顶,睫毛垂下浓密的阴影。
……真像啊。
除了没有眼角的两颗泪痣,其他都像是在等比例放大一样。
但是贝尔摩德更感觉到,这张雷同的皮囊下面不是自己先认识的那一个。
风情万种的影后托着腮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孩子,似悲似叹的语气仿佛是在吟唱赞美诗:“……我刚出道那会的时候好像见过你。”
“你当时这么高,”年纪大的人念起旧来总显得有些唠叨,贝尔摩德伸手在桌腿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
被牢牢刻在记忆深处的咒语即使三十年没有提起也不会念错:“莱瑞安·克里斯蒂安·莫利诺,是这个名字吧?”
*
准确的来说不是刚出道,是在出道两年,十九岁的时候。
她刚拿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大满贯,和当初煤矿商人家的小儿子打得火热,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随着男友,接到了来自莫利诺城堡的邀请函。
城堡里无一处不是纸醉金迷,随便抠下一块浮雕就是上百年的艺术品。
城堡的主人,克里斯蒂安·莫利诺当时已经九十多岁了,但意外的精神很足,拉着年轻的合作人洽谈生意,其他家眷被安排在剧院看木偶戏。
很逼真的人偶。
即使是过了三十年,贝尔摩德再想起来那个场面依然心悸不已。
就像活人表演的一样。
干枯如柴的身躯裹着华丽臃肿的礼服,顶着一张张惨白空洞的面具,随着配乐故事不停地舞动,像是飞蛾扑火,努力燃尽最后一点点生命的余烬。
说实话,很无聊。
无聊的故事,无聊的服饰,无聊的对白……
怪诞的歌声在幕布后响起,不像是人类已知的任何一种音乐,倒像是海妖的狩猎曲。
要不是处于社交礼节,莎朗早就跑了。
周边的女人孩子都听的如醉如痴,反倒显得被困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莎朗像是个不懂欣赏的庸人。
也许是中耳炎的缘故,莎朗开始给自己找补,中耳炎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听力。
心底隐隐约约的异样压了再压,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直到最后不得不提起裙摆,向旁边的人小声致歉:“不好意思,离开一下。”
墙壁两边挂着不知道多少肖像画,其中她能叫出来名字的,无一不是现在活在金字塔尖的龙头巨鳄,带着审视的目光,像是在估算着她价值几何。
细细看过去,每一幅画的笔触都被最小号的笔刷细细抹平,细腻的像是少女嫩滑的皮肤。
能给这么多大佬作画,不愧是做奢侈品起家的Marino。
鞋跟踩在厚地毯上,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脚步声渐行渐远,画中的人不约而同地眨了眨酸痛的眼睛。
莎朗在古堡里面绕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盥洗室,给自己洗了两把脸清醒一下。污水流入下水道,然后被透明的胶状生物吞下,镜子凑过来,照着她惨白的脸。
也许魔法的妙用就在于此——每年能省下一大笔打理费和服务费。
这里地形复杂,各个房间又都大同小异,没人指引实在很容易迷路。
莎朗循着自己来时模糊的印象,企图原路返回,最后不得不以失败告终,听着声音推开邻近的一扇扇房门。
空的。
空的。
空……小孩子?!
像是早早就听见了有人在推门,所以提前等在门口,准备吓她一跳。
事实上也确实是成功了。
莎朗低头细细打量着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仰着头欣赏着自己表情的小孩——看起来像是一座镶嵌了两颗宝石做眼睛的大理石像。
“……你没见到我妈妈?”
疑问的语气,表达出来的确实肯定的意思。
莎朗只觉得这副嗓音耳熟,细细一想,迅速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听起来就和在剧院唱歌的声音格外相似。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女郎惊疑不定地发出两声气声,算是作为这个问题的答复。
哦,感冒了,难怪没有被【言灵】蛊惑。
“你是客人吗?”
莎朗不知道应该回答“是”还是“否”,她当时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女,被周遭古怪的气氛搞得神经紧绷,生怕自己一个不顺心,就叫这个小怪物翻脸。
“……是。”
“撒谎,”小怪物瘫着一张脸,戳穿了别人的谎话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看起来情绪还算稳定,也可以正常沟通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莎朗,莎朗·温雅德,”见祂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样子,莎朗开始小心翼翼地寻求帮助,“能麻烦你给我指一下路吗?我想回剧院,去找我的朋友。”
“妈妈很饿了,不是客人的话,可能会被她吃掉,”小怪物看起来有些犹豫,“你看起来很弱,也跑不快的样子。”
“……吃掉是什么意思?”莎朗干笑两声,挤出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俏皮笑话,“变成挂在外面的肖像画吗?”
小孩拍拍手,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叫人听了心里发毛:“你没资格做画像,最多被绞碎了当颜料。”
同样带着苍白面具,这次做了佣人打扮的“人偶”搬过来一张圆桌,铺好桌布,开始一样样往上摆精致的甜品。
莎朗离近了一看,差点被恐怖的一幕吓得吐出来:
眼前的“人偶”和剧院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如出一辙,枯瘦的四肢躯干根本不是光秃秃的木头,而是干瘪的人!
裸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可怖的藤壶,重点集中在各个关节的部位,正在顺着皮肤缓慢地蠕动,齐心协力,控制着整个身体的运行。
而被衣料遮住的部位凹凸不平,不用看也知道底下是什么东西。
莎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祂之前说的话没在开玩笑。
“你喜欢吃哪一种?随便挑,我最喜欢甜食了,越甜越好,甜掉牙。”
小孩挖下一大块焦糖布丁,连带着上面的糖霜一起塞进嘴里,完美到没有瑕疵的脸上吐出再恶毒不过的话。
“陪我玩一会,我开心的话就把你送回去,不然……你跳木偶舞肯定比他们好看。”
*
“我今年五十多了,克里斯蒂安还真是……”
贝尔摩德吞下了不适合在孩子面前讲的话,只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飞鸟彻羽歪歪头:“可是我没在画廊上见过你?”
在古堡里面大大小小的每个角落他都拜访过,一张张被繁重画框装裱着的,臃肿又腐臭的丑陋脸庞,不论从什么角度望过去,都在目不转睛的与路过的活人对视。
应该不存在遗漏的可能。
“我没钱呐,”贝尔摩德勾起唇角,说着似真似假的话,“私人定制的服务太贵了,我可负担不起。”
“我知道一点……你可能知道隐情的东西。”
贝尔摩德循着记忆,一点点挨个报出挂在墙上的,肖像画的名字。
“真奇怪,明明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名声赫赫的巨鳄,偏偏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接连死亡,没有一个活口——其中也包括你名义上的父亲,克里斯蒂安·莫利诺。”
“而这个时间正好和香槟进入组织的时间对的上。”
贝尔摩德不会甘心一辈子被困死在组织里,直到失去作为实验耗材的价值,然后被埋进草坪里当肥料。
被胸膛包裹着的,是一颗鼓动跳跃着的贪欲和野心。
也许我摸到了“长生不老”的关键。
有些事情其实经不起推敲:
比如Marino究竟是靠什么起家,才能把那么多巨头笼络到手,可以拥有挑选客人的权力?
再比如“白鸠制药厂”之前不过是个有点小名气的新作坊,之前从未涉及过“永生”的领域,怎么就能做到从香槟加入组织开始,从立项到完全成果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研制出“银色子弹”?
又或者为什么香槟的实际年龄和祂的外表年龄不符?
贝尔摩德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其实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在明面上了:
香槟,胜利之酒。
——战利品的意思。
哎……呀……
“他们不是一起死掉了——只是一起烂掉了。”
飞鸟彻羽把布丁戳的烂烂的,用勺子边缘切成小块,然后再仔细地一点点压平,最后弄成紧紧贴在碟子底部的烂泥。
顶着贝尔摩德探究的目光。
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着痕迹地神秘主义,这种把戏总能叫贝尔摩德吊足了对面的胃口——但是飞鸟彻羽不想配合的时候,就会把巴掌打到所有人的脸上。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当然不愿意如她的意。
飞鸟彻羽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粒小小的纽扣窃听器,和挂在耳羽上,被发丝遮住的耳麦一起,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
被两块布丁喂饱的塞壬现在心情还算不错,可以努力活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对于塞壬来说意味着“呵斥”的笑脸:
“BOSS死掉了,在我五岁的时候老死了,现在的那个是冒牌货。”
你猜猜我有没有在撒谎?
再猜猜别人会不会听见?
——香槟是无可替代的灵丹妙药,贝尔摩德是展示药效的展品,首当其中的会是谁?
“你威胁我,”贝尔摩德只觉得刚刚还是胜券在握的筹码,现在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但是有被威胁,也意味着有被利用的价值,“你想叫我做什么?”
飞鸟彻羽欣然承认,顺便点点头把小碟推在一边:“还没想好……不过总不会叫你打白工。”
贝尔摩德伸手,躲开拖把的攻击,接过飞鸟彻羽递过来的纽扣窃听器,两下摁灭:“它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
飞鸟彻羽不撒谎的时候还是很真诚的:“因为你这个易容是个精怪猎人啦,上周刚刚抓走了一只……”
一身风寒的黑色幽灵披着夜色,踏着风雪,无声地推开厚重的大门。
“阵阵?”
黑泽阵摘下帽子,扣在飞鸟彻羽头上,把他抱起来。
亮银色的头发又长了些,顺滑光亮的披在背后,像是甩开了一道月华。
“布丁不吃了?”
太长时间的狙击,本就不厚实的风衣被冷风浸透,连那张冷峻的脸都被冻得冰凉。
也许阿阵不爱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飞鸟彻羽如是想到,天太冷了又不愿意穿厚衣服,脸都冻僵了笑不出来,久而久之就习惯冷着脸了。
飞鸟彻羽拆下一层层厚厚堆在脖子上围巾,分给他一半,一边抱着给他暖暖,一边小小声地给他抱怨:“……不好吃,太甜了。”
“明明是之前吃太多现在吃不下了,”贝尔摩德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又带了几分有仇快报的意味,看准时机栽赃拱火,“这是第三份了吧~”
飞鸟彻羽一僵,像是偷吃小饼干被噎住的小仓鼠,悄悄拱进黑泽阵的脖颈间,开始企图通过装死,施展糊弄大法……
被黑泽阵捏住了后颈。
明明没怎么用力,飞鸟彻羽还是非常配合,非常真情实感地“哎呦”一声,给足了对方情绪体验。
黑泽阵冷冷地扫了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的贝尔摩德一眼,把屋内的温暖甩在身后:
“以后少和她说话。”
“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