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精和小蛇都不喜欢太白山庄,青蛇难得醒来,一开口就是,“你怎么还在这里?”撑不住要睡过去也不能阻止它的抱怨。
赵小刀已经念过她一轮,可惜一把刀不能驮着她离开,只能充满怨念的陪着她留下。
赵刀刀本不打算多留,不过唐雪押着她,说必须在太白山庄待到身上的伤完全养好了才能考虑启程的事,周向晚也帮着她劝,他们说的苦口婆心,理由一天一个,全是为了她好,赵刀刀应接不暇,被劝住了。
这一留,就又留了半月还多。
这期间他们搬到了梧桐苑中。
事实上不全是为了她好,也有假公济私者。
唐雪在太白山庄待得十分自在,心安理得地白吃白住。她几乎每天都要找姜容一次,对姜容夸赞太白山庄的厨子实在是好,让厨房每天不重样地做饭,像是要吃个尽兴,几天下去,脸上似乎都多了点肉。
周向晚点评她在此处颇有在唐家堡时的威风样子,被她当作称赞接下了。
赵刀刀甚至觉得她在这里比唐家堡还要放肆。
三人住在一处,梧桐苑的亭子白天被他们霸占,旁人只能绕着道走。他们自上次之后再没见过白凰,但结合白凰的话慢慢将洞中之事串了起来,只觉得令人唏嘘。
高风亮节的白梦江白庄主原是个狠戾不仁的伪君子,这实在和唐雪过去对他的印象背道而驰,她传书与唐家堡,唐堡主也表达了自己的震惊,父亲尚且如此,更何况被表象欺瞒的世人,若是他们知道了,怎能容忍这样的背叛,太白山庄怕是安稳不保。
这秘密虽然被他们巧合知道,却远非他们所能承受,最多也只能在彼此之间讨论一二,若是有人问起,三人大概要默契地守口如瓶了。
白梦江最后也算是死在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墓中,死得其所,只是错了点儿方位。
赵刀刀猜测他是死于怪人手下,只是在阵中走错路这样的错误,对外人来说尚且合理,自己的墓中……或许他真是疯了吧。
城中事务繁多,他们见不到白凰,后来连姜容也很少见到,哪怕有些好奇那本书到底为什么对白凰如此重要,也不得而知了,后来干脆就忘了这事。
姜容还没忙起来的时候,有次找过来,与他们说了在找到出口之前阵法的情况。原来藏宝室可以从外面进去,有几处地点是安全的,但是想从里面强行破出却不可行,会有机关将人锁住。据姜容说,有人试着从里面往外闯,等他们进去之时,见到的就是藏宝室中已经被晾成干尸的尸体。
看来还是有很多秘密。
索性赵刀刀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她明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次之后,唐雪和周向晚也再没有说起过阵中太多细节。
赵刀刀与刀子精聊过阵中的事,她能在藏宝室等到外面来人,但唐雪那边的门或许得她用白玉开了铁栅门才能一同打开,她如果中途出来,另一边的人大概就被永远困在阵中了。
还好现在说起这些都只是没有危险的假设。
有时候她会想起阵中的那个怪人,山洞的倾塌是真,可怪人的死活却无从探究了。
不过在太白山庄待的越久,赵刀刀越是担心自己,刚离开唐家堡,又来个太白山庄,这还算游历吗?
由奢入简难啊,她的运气要是这样用下去,怕是不久就要耗光,到时候她可不一定能撑得住。
唐雪已经在这里待得如鱼得水,除去庄主和管家,她看太白山庄里别的人还算顺眼,太白山庄的人也都很喜欢她。
她手巧嘴甜,乖巧可爱,厨子乐得变着花样做点心给她,侍女也喜欢围着她同她讲故事,太白山庄有过的奇闻异事恨不得桩桩件件都讲给她听。
周向晚在这里却不如在唐家堡待得舒服,不过,他虽然不想待在这,却更不想离开这,准备离开的前几天,他罕见地有些焦虑。
赵刀刀看他愁的连门都不愿出,脸色憔悴,饭吃的少,觉也像是一直没睡好,问原因又不肯说,只能麻烦庄里的人多把饭给他热几次。
她的伤好得挺快,最深的伤也只留了一道浅浅的疤,可惜唐雪自己吃香喝辣却要求她吃的清淡,赵刀刀对此颇有微词。
更苦的是留下来的日子里,唐雪每日都会过来看着她,检查愈合情况,不但限制她的吃食,还要限制她练刀的时间。
赵刀刀真是恨不得回到之前,她宁可再谨慎些,多试探几次少受些伤,也不想碰到这样的情况。
伤好之后终于清净些。
姜容有时候路过梧桐苑,会看到赵刀刀坐在假山上,对着湖发呆。
梧桐苑里的鱼活得自在惬意,总是慢悠悠地游,就算有人洒饵也慢半拍地游过去。
岸边的水草垂下去,也在水里慢慢地漂荡。
风景不错,就是这种地方虫子太多,坐在高处还好些。
姜容走近问,“我看赵姑娘总是坐在这里,赵姑娘喜欢这里吗?”
“这里很好。”
“夏天快到了,池塘荷花盛开的时候更美,可惜赶不上在客人们走之前开放了。”
“确实有些可惜。”
“要是赵姑娘想看,不如明年夏天再来山庄作客吧。”
“好啊。”
“一言为定,太白山庄会候着的。那就不打扰赵姑娘了。”
赵刀刀听到姜容走远的脚步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黑刀,还有腕间像个镯子一样的青蛇。
这条蛇太能睡了。
不过她近来也睡得很多,睡得很安稳,甚至有些想要赖床的念头。
这里没有逼她练功的师父,也没有窄小阴暗的房间,她真快要觉得过去只是一场梦,自己也是一开始就活在这里了。
只有黑刀的存在提醒着她,那些都是真的。
越是享受越觉得自己背叛了过去,这样的情况赵刀刀是没想到的。
但是要她怀念过去,还是免了吧。赵刀刀嗤之以鼻。
不过差点被困在山洞里出不来,她初来乍到的那股子傲气终于被削了一头,大侠的梦碎了,练功还是正事。
还是太菜了,她想。如果她再厉害一些,能靠自己打败那个怪人就好了。
借助于机关,赢倒是赢了,就是不够畅快。
临走的前一晚,许久没见过的白凰竟然过来找她,还带了一壶酒。
赵刀刀看了眼他,继续挥刀,“我没空喝酒,你应该去找周向晚。”
白凰斜瞥她一眼,那眼神风情万种,赵刀刀不敢分心,挪开视线不再多看。
白天陪着唐雪到处逛,晚上练刀,这几日一直如此。
晚风凉爽,夜色寂静,最适合练刀。
白凰就在一旁等她练完。
见她收了势,他语调婉转,道,“我可不找周向晚,赵姑娘好没有情趣,和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赵刀刀擦着汗,重复道,“我不喝酒。”
白凰笑道,“那我敬你,你不用喝,承我的情就行了。”
赵刀刀曾以为在唐雪之后,她不会在遇上这么难以招架的人,原来她还是太年轻了。
她摸了摸鼻子,“你来找我做什么?”
白凰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拿着酒杯对着她举起,笑道,“喝酒呀。”
赵刀刀将桌边凳子搬远了些坐下,“那你喝吧。”
白凰笑了,他的眼角被笑挤出几滴泪,竟更显风流无双。
他一杯一杯的饮酒,问,“你想知道那本书里写了什么吗?”
赵刀刀摇摇头,她已经知道大概了。
他笑得更愉快,有些恶劣道,“其实我也还没看。”
“……哦。”
他问,“你每天都练这些,不觉得枯燥吗,这世间有这么多乐事,你就一点儿也……”他的眼睛弯弯,原本的艳丽感被削弱,竟有几分可爱,“不好奇吗?”
像是引人犯罪的妖精。
明明脸还是很普通。
赵刀刀思索片刻,问,“你每天唱戏练嗓,还要修炼几副面孔,会觉得枯燥吗?”
白凰一时语塞,又笑起来,“你真有意思,别人都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现在你可还没离开太白山庄,真的不怕?”
“你答应过了,我们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你真的信我?”
“你骗过我。”赵刀刀道,“但我觉得你说出那个承诺的时候,带着真心。”
“你真有胆量。”白凰问。“要是我反悔了呢?”
“那就不信了。”
白凰沉默地打量着她,她的坦率令人震惊,为人也直白的可怕,他这一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喜欢唱曲儿呢,要是我还能练武,你怕是还要称我一声白少侠的,嗯……或者白大哥也不错啊。”
“嗯。”
白凰哈哈大笑,“你这样认真做什么?”
赵刀刀神色诚恳道,“你管理一方土地,还有这么大一个山庄,哪怕你不练武,我也可以叫你一声白少侠。”
白凰盯着她,似乎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到奉承或者虚伪的成分,然而他终是失望了。他晃了晃酒壶,笑道,“你真会讨人开心。”
他的酒意更浓,又为自己倒满一杯,看着杯中酒,道,“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
他问,“留在这里如何?”
赵刀刀道,“不行。”
白凰笑着叹气,直直盯着她。
他要将这张脸牢牢记下。
“赵刀刀。”他轻轻唤道。
“嗯?”
“牡丹城的确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他的声音染上酒意,沙哑低沉,他缓慢道,“这里太安逸,太平静,太普通了……一把刀,不应该这样早就被磨去锋芒。”
赵刀刀心道,太白山庄并不普通,他怕是有什么误解。
白凰接着说,“自然,我知道你也不会留在这里。”
赵刀刀颔首,等他继续。
“可你要知道,哪怕是唐家堡的的千道机关,梧桐苑的百尺潭水,终不及人心险恶。”
“嗯。”
“有机会再来听我唱曲儿吧,给你留个位子。”
“好。”
“太白山庄永远在这里。”
“嗯。”
“愿你永远一往无前。”
“哦。”
“不要忘记我,好吗。”
“……好。”
白凰又笑了,他有千百种不同的笑,笑起来却一样惹人眼直。
他拱手道,“我敬你。”
一口饮尽。
赵刀刀握了握刀柄,盛情难却,但今夜她已决定不饮酒,这一杯酒她似乎欠下了。
白凰看着她,“白某言尽于此,赵少侠,有缘再见。”
赵刀刀看着他,应道,“好,有缘再见。”
梧桐苑的风是山风,又寒又冷,刺入骨髓。
但屋内是暖的。
人心是暖的。
赵刀刀做了个梦。
一个她很久没再做的梦。
她梦到自己下山,快要看到路的时候,被一群老虎吃了个精光。
以前总是想问师父自己什么时候能下山,有次终于问出口,师父就说,看到山后的死人了吗,那都是老虎吃剩的血肉,你想下山,也会被老虎吃掉。
后来就不敢问了。
这次她也被老虎吃掉了,但吃掉之后,她还活着,就继续往下跑。
老虎在后面追不上她,她忽然发现,其实老虎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老虎也好,人心也罢,这世间万象,她终究要亲眼见一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