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父亲送我的那只小熊被我找出来,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为了不绝望而去抹杀希望,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我有机会改变结局,就应该做到。这是责任,无论是谁都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和夏油杰又去了一次那间公寓,住在里面的人已经换了,家具也变了布置。但因为我和夏油杰有术式,所以可以从临空的窗户进入。虽然很微弱,但我们还是探查到了咒灵的残秽。
夏油杰垂下眼睑,“但这些咒灵,看起来像是在保护这个家。”
咒灵的残秽分布在出入口的位置,所以可能是甚尔养来看家的,所以曾经佳织说她丈夫未必不知道她出门了。
后来,我又偷偷去了一趟警署,拷贝了一份佳织的卷宗。里面有甚尔的联系方式,但是个空号,禅院家的电话没有被记录,佳织父母的电话可以接通,但……
他们很不想提起佳织,说没有佳织这个女儿。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为什么,车祸的撞击只会撞断右胳膊和右腿,但身体完好无损。是怎样的扭曲姿势才会被撞成这样。卷宗上写着肇事司机逃逸,为什么一个普通人会在布满监控的道路上消失。
卷宗最后一页,写着禅院甚尔、禅院惠失踪,家属放弃调查,此案结案。
唯一不放弃的只有我。
我父母的薪水很可观,所以在我提出要委托事务所继续调查后他们没有异议。他们觉得,只要我能走出来就好。
但委托的事务所都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唯一一个有效信息就是:有人悬赏过禅院佳织。赏金很丰厚,不少人去接,但最后那个任务是被谁完成的没有人知道。而且,这个任务相关的人都消失了。
我想,大概是甚尔查到了,他替佳织报了仇。
2004年的夏天,我们遇见了夜蛾正道。
中学时期的少男少女总喜欢玩‘吊桥效应’,这会让他们心动;除此之外,‘试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吸引即将成熟的中学生。所以‘试胆大会’很流行。
我和夏油杰是他们最受欢迎的同伴。
准确地说,夏油杰是他们最受欢迎的同伴。
和我的孤僻不同,夏油杰一直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升入中学后,夏油杰就蓄起了长发,耳钉也明晃晃地戴在耳朵上。他的老师找过他,让他剪掉长发取掉耳钉。他只是笑笑,然后把话题扯到另外的事情上。
老师很费解,不明白品学兼优,乖巧的好好学生会这么执着。最后夏油杰赢了,学校对他的装扮视而不见。所以其他人不满,为什么夏油杰可以留长发,可以戴耳钉,可以做那些他们不可以做的事情,还被老师喜欢。
同样是打架,夏油杰永远是全身而退的那一个。
我知道为什么。我还知道,在那些人找上夏油杰之后只有两种情况:一、成为夏油杰的朋友;二、成为夏油杰的黑粉。
前者因为坦率,后者因为嫉妒。
托夏油杰的福,这两种人都没有为难我,透明人一样的我没有受到任何霸凌。前者是因为爱屋及乌,后者是因为志同道合。他们认为,我和夏油杰不远不近的关系正是我看破了夏油杰的表象。
从小长大的朋友都对他不太热情,这足够证明夏油杰本身就不是个好人。
其实,我很想说,我不对夏油杰那么热情,是因为我是王雅次,但是这不好说。
而且,我含糊不清的回答也好,认真的反驳也好,他们总能推算出夏油杰不是个好人这个结论。
虽然我很透明,但有两个个场合,我的存在感很强。一个是作为顾问,帮忙转交情书,帮忙带夏油杰去哪里约会,帮忙挑选给夏油杰的礼物……
另一个,就是试胆大会。
因为他们不邀请我,夏油杰会邀请我。
无一例外。
所以每次试胆大会我都在现场。
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有些炎热,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参加的人也都到齐了。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除了经常来参加‘试胆大会’的。不过,这些熟人我也叫不出名字。
但夏油杰都认识,他们也都认识夏油杰,夏油杰出现后他们就热情地攀上来,和这个风云人物打招呼。
我也朝几个熟悉的面孔点点头,一路扫过去,最后看到了一个令人有些不舒服的眼神。
这个眼神是上个礼拜委托我给夏油杰递情书的少女甲。
虽然我能理解她的不满,但这个眼神有点太过刺眼了。而且,我又不是罪魁祸首。
她拜托我的那个下午,还没到家,还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把她的情书递给夏油杰了。夏油杰看了看情书没说什么,和从前一样收下了。
第三天,少女甲跑来找我,质问我是不是把这件事忘了,我才知道夏油杰没有给她回复。
但是以前,夏油杰会很快回复对方,而且好像还是很真诚的那种,从来没有人因为这件事把气撒在我身上。
于是我哼哧哼哧地跑去找夏油杰,夏油杰却反问我:“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提出这个问题的?”
我说:“跑腿小妹。”
夏油杰没再说话,但我知道,我逾矩了。从前他觉得没什么不妥,但是现在他可能觉得我管得太宽了。
于是我又哼哧哼哧地去找少女甲,想告诉她有什么还是直接找夏油杰比较好。但远远的,她看见我就跑开了。
两头受气的我也懒得费神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清点完人数后,我们就朝着这次的试胆地点前进了。这次的目的地要登上一座小山坡,据说有好几个小孩都在这里失踪,有些小孩侥幸逃脱了却丢了魂魄————街上那些疯疯癫癫的乞讨小孩就是这么来的。
谣言愈演愈烈,最后传到学生的耳朵里。
我和夏油杰自然是不信的,每一个灵异事件的背后都是或大或小的咒灵在作祟。
男生分成了两拨,喜欢刺激的和夏油杰一起走在最前面,喜欢保护人的走在最后面,保护中间的女生,和谈恋爱的人。
夏油杰在前面,我自然就在后面,这也很符合我的透明人人设。
百无聊赖之际,刚刚拿眼神刺我的少女甲慢慢挪到我身边,突兀地挽住了我的胳膊。我觉得瘆得慌挣脱出来,还没有开口,她先抱怨上了:“我也不想,就问你几个问题。”
我的手臂又被挽住,内心不住地批/斗夏油杰这个蓝颜祸水,强忍着不适:“你想知道什么还是去问夏油杰比较好。”
少女甲压低了声音:“我是要问你。你是他的妹妹,还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我是他的姐姐。”
“是吗?”她笑了一下:“夏油也这么认为吗?”
我停下脚步,掰开她的手:“我说过了,你要问本人。”
她捂住嘴,好像很快乐,乐得前后的人都看向她。她摆了摆手,说了“抱歉”然后就快步回到她同伴身边了。
……
真瘆人
……
不止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是夏油杰的简讯:“A”。这意味着这次“妖怪”的水平是高于我们之前所有祓除过的。“A+”是远高于,遇到这种我们只会逃,“A”可以试一试。
我收起手机,悄悄落下一个‘帐’。和高专的那种‘帐’不同,这个‘帐’依赖我的术式。我的术式可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墙壁’,形成封闭区域之后就是结界,我能想到的效果都可以实现。
而这个“帐”的效果是屏蔽普通人的气息和声音。咒灵无法感知我们,那他们就没有死亡的威胁,所以看不到咒灵。“帐”可以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21世纪最好用的辅助工具人非我莫属。
登上山坡后,看到的是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池塘。在他们眼中没什么特别,但是我和夏油杰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池塘中间有一个和人类婴儿形似的咒灵在嬉戏。
得益于我的术式,咒灵没有发现我们,大家雀跃着下山,然后分散着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我和夏油杰慢吞吞地走着,等待着他们离开。
一个又一个的同伴路过我们,少女甲也是。她路过我的身边的时候还刻意撞了我一下,却又立马道歉:“抱歉,不是故意的。”
我忍了忍没有说话。
她却在前面的路口,转过身,朝我挑衅地笑了一下,我有些生气,却看见她又挑衅地看了一眼夏油杰。
我发现了乐子,一下子偃旗息鼓,用手肘碰了碰夏油杰,满脸揶揄:“被喜欢自己的女生挑衅是什么样的体验?”
“嗯?”
“就刚刚那个女生啊,就是刚刚撞到我的那个女生。”
“你不知道她喜欢你?她就是上个礼拜让我帮忙递情书,上面画了很多樱花的,纸上还有香味的,你收下了但是没有回复的那个。”
“哦。”夏油杰有些不耐烦,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我知道。你不用说那么详细。”
“她刚刚还挑衅你呢,你没看见?”
他耸耸肩:“没有。”
“你这个到处拈花惹草的渣男,”合着只有我被挑衅到了,我气得牙痒痒,忍不住锤了他一拳:“好歹负起善后的责任啊,不要波及到无辜群众。”
“没有。”夏油杰双手插在兜里,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声音淡淡的:“我没有到处拈花惹草。”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想要故意招惹她们,我负什么责?”
“难道我要因为她们放弃我想做的事情吗?”
“难道我要为了她们退学吗?”
我愣了,更不爽了,又揍了他胳膊两下:“你怎么还生气了,凭什么你们都生气,我才是最该生气的……”
夏油杰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嗯,那你生气啊。”
“……”
我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佳织走后,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生气的情绪了。仔细想想,甚至刚刚被那个少女甲挑衅的时候算得上这一年多里我最生气的时候。
他越过我往前面走去,和前面的几个人说着什么。
我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少女乙有些瘆人的笑容。
……
瘆人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我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梦想,不再肆无忌惮地喜欢夏油杰;还是我彻底和‘王雅次’同化,把她的愿望当成我的愿望,自己将自己抹杀?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放弃自我的?是夏油父亲的那句“因为苦难而去抹杀美好,对美好太残忍”还是在杂物室拿起那只嫩黄色的袜子?
为什么会是我来到这里呢?在另外一个世界,只有我不被需要吗?
……
夏油杰在前面叫我:“你怎么不走了?”
“来了,”我收好情绪,快步赶上夏油杰。
等其余都消失在视线里,我们原地活动了下筋骨,便朝刚刚的池塘奔去。
察觉到有人闯入,池塘中嬉戏的婴儿“咯咯”地笑起来。它一抬手,攻击混在水里朝我们袭来。动作很灵活,而且咒力非常浓郁,但智商不高。可它借助的池水,形态多样还不确定,这让我们光是躲避它的攻击就已经有些吃力。
我和夏油杰撤退到离它有些远的距离,它的攻击变弱了许多。
水可以到的地方,就是它和攻击可以到达的地方。但是传送水需要能量,越远需要的能量就越大,也越不可控,攻击的力量也会随着距离而减弱。
我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开始施展术式限制水的范围。横向的范围控制在池塘大小,但根据守恒定律,只要水的密度没有改变,它的攻击会从上方溢出来。我只能不断地加深高度,而它的攻击区域也被固定。
夏油杰召唤了一些我不认识的咒灵,有一只我认识,是和父母一起去登山那次所遇到的蜗牛。
蜗牛的黏液注射到它的体内,肉眼可见,它的力量在被腐蚀。我才发现,夏油召唤的咒灵几乎都是用“侵蚀”类型的。
所以,就是一个字:等。等到它力量被侵蚀到可以轻易降服。
我不能动弹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一种是需要大量咒力支撑。现在就是后者,两个篮球场大的结界壁加上快10米的高度,非常消耗我的咒力。
不过今天的位置没有选好……一条蚯蚓在刚刚的打斗中被翻出,吸收了一点咒力,变成了像蛇那样粗的蚯蚓。
好吧。不怪位置,这里是野外,蚯蚓很常见。纯粹是我自己倒霉。
不过,夏油杰是可以移动的。这只咒灵完全交给那些宝可梦咒灵,他不用费心思。
软体动物是我的命门,曾经经过长姐训练过后能够冷静地克制,但来这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了。城市里少见是一个原因,可以逃是一个原因。
但是现在,我逃不了,我这个辅助人员还得限制咒灵的范围
我抬头看向夏油杰,他明明看到了这只变异蚯蚓,也听到了我的呼喊,但脚下的步子依旧很慢,像是在散步。
赤裸裸的报复!就因为我在山脚下朝他发泄了几拳。
我咬了咬牙齿,感觉今天太过水逆,被他和少女甲又又又惹生气。
恶劣的人渣!
在蚯蚓快要碰到我的时候,夏油杰才召唤出一只飞禽扑过来。
但是更快的是一只戴着拳击手套的猴子。祓除完蚯蚓,它又“嗖”地一下回到我身后。我有些惊讶,因为偏僻,且要耗用的咒力多,所以我没有再额外落下“帐”。
这是夜蛾的咒骸。我反应过来后松口了气,没有危险。夏油杰终于紧张起来,快步跑过来站在我身后。
来的人是夜蛾没错。
我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你们要不要来专门学习这种力量使用方法的学校?”
“你们很有天赋,但是这个力量你们还有很多未知。”
“我是东京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老师夜蛾正道。”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们想知道些什么可以联系我。”
咒灵的气息弱了很多。
“夏油”
听到我的声音,夏油回过神,伸出手降服了这个池塘咒灵,化作咒灵球。
我站起来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夜蛾,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在意我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