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驰今天你先回去吧，”徐英将桌上的资料一并递给他，“这些例题你回去仔细看看，不理解的地方明天再问我。”

“……我，”刘驰简直难以置信，还有一个月省赛就开始了，他的事情还没有慕秋声重要吗？

“可是……”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徐英转头，“慕秋声你过来。”

刘驰眼睁睁看着慕秋声从眼前走过，表情一瞬间阴沉极了，嫉妒和憎恨几乎掩饰不住。

凭什么。

可无论他再如何不甘，他只也能听从徐英的话，离开办公室。

“满打满算，距离省赛还有29天的时间，”徐英看着慕秋声，“报名时间今晚八点截止，你确定想好了？”

“想好了，”慕秋声点头，否则他也不会来找她。

“好，过来把信息填了，”徐英噼里啪啦敲出报名网址，“网上报名之后，线下还要提交一份纸质材料，待会我单独给你送过去。”

慕秋声去电脑前填信息，徐英到打印机边将报名表打印出来，两人动作利落，前前后后也只花了十来分钟。

“徐老师，您不问我为什么吗？”慕秋声和徐英一起走出办公室。

徐英手里拿着档案袋，里面是慕秋声的报名资料，“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慕秋声家里的事在同学间都流传开了，老师们只会知道得更详细。

他现在的经济来源只有一点还没到手的补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能维持下去，可是除了他，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妹妹。

“徐老师，谢谢您。”

“有什么好谢的，我本来就希望你能参赛。”徐英露出一个微笑，看向远处被云层拥簇的夕阳，“生活就是这样，它往往会在你觉得一切都很安定，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时候，突然给你当头棒喝。”

晚风拂过，校园里都是笑闹的少年人，年轻朝气的面庞无忧又无虑，好像不管面对什么，都可以毫无畏惧。

慕秋声看向徐英，她其实还算年轻，但眼神里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徐老师……”

“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吧，”徐英道。

从前有一个出生贫苦的女孩，家里很穷，穷到只能给一个孩子读书，于是她的父母说，你们谁的成绩好，就可以继续读下去。

女孩很努力，成绩也很好，在升学考试中，取得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

按照父母之前的承诺，女孩可以继续念书。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因为家里的另一个孩子是男孩。

“我们那个年代，某些该死的观念仍旧根深蒂固，加上我们那个小地方，呵，”徐英笑了一声，她是真的觉得很好笑。

“我比我弟大一岁，但我们是同一年开始读书的，他和我一个班，成绩远远不如我。可是爸妈只想让我早点回家干活，等合适的时候，再成家就行了。”

“在他们眼里，女孩就该过这样的生活，”徐英道：“但我读过书，我知道外面不是这样的，我不愿意听他们的安排。”

女孩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优势就是少年傲气。

她离开了家，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念书。

命运没有辜负有心人，她考上了名牌大学，后来在省重点学校教书。

“您现在回桐城是因为周老师吗？”

徐英摇头，“周老师帮过我许多，没有他我可能也都不到今天。但我回桐城，是因为自己咽不下那口气。”

“我从四年前开始带竞赛，第二年开始就有两成的学生能进国赛，甚至在国赛也可以取得很好的名次。只要我最后那一次还能带出这样的成绩，就可以评选特级教师。”

慕秋声隐约猜到了结果。

“但关键的时候我的名字被顶了，我去找校长，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对方我惹不起，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拼，”徐英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可去他的吧。”

“……”

慕秋声没想到能一丝不苟的徐老师口中听到脏话。

“总之那个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徐英混不在意，“所以我来这了。”

“那您带竞赛是为了……”

徐英看了他一眼，“桐城一中在省里其实排不上号，很多资源和机会都无法接触，或者没想过接触，我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什么吧。当然，我也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如果你和刘驰争气，我明年的特级教师就有着落了。”

慕秋声沉默几息，转而认真道：“我会的。”

“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徐英视线一转，语气变得轻松，“你对你未来有什么规划？”

“目前打算专心准备竞赛，”慕秋声道：“尽量早些出去挣钱，以后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徐英点头，“有目标就好，年轻人最忌讳碌碌无为浑浑噩噩。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嗯。”

出了校门，慕秋声和徐英告别，去实验小学接慕甜甜。

他给小姑娘电话手表发了讯息，说今天会晚一点，不知道她有没有等急。

“甜甜，哥哥来接你了，”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蔡叔打开保安室的门，慕甜甜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背着自己的唐老鸭书包，看着他的眼神安静又乖巧，专注且认真。

他忽然一怔，心底冒出一个无比确信的念头：爸爸妈妈会离开他，但慕甜甜永远不会。

慕秋声眨了眨莫名泛酸的眼睛，朝她伸出手，“走，哥哥带你回家。”

-

生活渐渐回归正轨，笼罩在慕秋声周围的屏障终于消失了，慕甜甜很开心。

但他显而易见地忙碌了起来，每天要到很晚很晚才会上床睡觉。

甚至有好几次，少年上一秒还在写着题目，下一秒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时候他会睡上几十分钟自己醒来，有时则会一直睡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慕甜甜就会悄咪咪地用触手裹住少年，然后放到自己身边。

他的头发长了些，刘海盖过了眉毛。一只触手轻轻拨开额发，让他整张脸都露在台灯的光晕中。

她不太了解人类的审美，但她就是觉得慕秋声非常漂亮，不然为什么能这么吸引她。

慕甜甜伸手碰了碰少年纤长的睫毛，而后指尖落在他的眼角。那天他哭的时候，眼泪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她回忆着那天的场面，她的触手则忙着在巢穴上探索，缠绕摩挲，乐此不疲。

就像猫儿钟情猫爬架，鸟儿留恋檐上的窝。

天快亮的时候，慕甜甜收回自己的触手，乖乖地靠在慕秋声的肩膀上睡觉。

“唔……”慕秋声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奇怪，他什么时候上床的？

不过慕秋声没有什么时间思考这些，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他叫醒慕甜甜，自己匆匆下床洗漱。

按时到达学校，慕甜甜分门别类将自己的作业上去交上去，然后坐在座位上发呆。

其他小朋友们笑笑嘻嘻地吵闹玩耍，但任周围的氛围再热烈，也丝毫感染不了她。

一开始老师非常当心，甚至还认为她是否有什么难言的疾病，还请江阅来过一次。但最终证实，她真的只是性格的原因。

“甜甜，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朵边炸开，慕甜甜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桌子，一秒后桌面上果然多了好几块颜色好看、四四方方的小零食。

慕甜甜拿起一个，研究了两秒钟，将一侧的封口撕开，将里面半透明的东西挤出来，咬了一口。

“……”时川默默将准备帮她撕包装的手收回，复又眼睛亮晶晶地凑上去，“甜甜，果冻好吃吗？”

慕甜甜点头，动作迅速地又撕开一个果冻。

时川开心得不行，托着下巴看慕甜甜吃。

不少小朋友都发现了这一幕，瞧见慕甜甜桌上的果冻，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但他们都知道，时川只会对慕甜甜这么好。

“甜甜，你送我的书我看了三遍，我真的非常喜欢，”时川笑眯眯地道。

慕甜甜进食的动作一顿。

书？

哦，她想起来了。

时川过生日的时候，慕秋声买的让她送时川做生日礼物的书。

那次她本来要参加时川的生日会吃蛋糕的，但那天开始慕秋声变得很不对劲，她想了想就没有去。

就是一次蛋糕没有吃到，慕甜甜本来都忘了，还是慕秋声在周一那天将那本《小王子》放进她的书包，让她送给时川。

生日那天时川特意穿了帅气的小西装，可是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他难得有些生慕甜甜的气，他特意将带给她的零食放进书包，决定晚一点再给她。

谁知道慕甜甜主动来找了他，还送给他了生日礼物。

时川很感动，当即什么生气都忘了，眼泪汪汪地将零食全部拿出来给她。

呜呜，甜甜还是记着他的。

“都安静都安静，”老师在讲台上拍了拍手，“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还有一个星期就到儿童节了，今年不是各个班级自己办，而是全校一起庆祝！”老师笑眯眯地道：“每个班至少要出一个节目，你们想唱歌跳舞还是演童话故事？”

这个时候小朋友们各不相同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有人吵着唱歌跳舞有些吵着演王子公主，还有人巴不得缩进墙里去。

“好了好了！”老师敲讲台维持秩序，“这样吧，大家投票决定，每个人都要投。”

小朋友们深刻地知道什么是公平，立刻乖乖地投票。最后结果很快出来，演童话故事险胜。

老师：“好了结果大家看到了，下午我们再来投票演什么童话故事。另外再告诉大家，六一晚会不止有同学们表演，学校还邀请了别的大哥哥大姐姐。”

这句话很快淹没再小朋友们讨论表演哪部童话的热潮中。

时川转身趴在慕甜甜的桌边，有些羞涩地问道：“甜甜，你想不想演公主啊？”

-

慕秋声揉着额角，才读完题目就感到困倦袭来。

他打了一个哈欠。

“声哥休息会呗，”一遍的林淮道：“就这课间十分钟你也不放过啊。”

慕秋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高正明就扯着大嗓门杀了进来。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

“老高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方悠梦方大校花回来了！”

“我去她不是舞蹈生在集训吗？”

“对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高正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据我所知，她在一个含金量很高的舞蹈大赛拿了金牌，已经免试首都舞蹈大学了！”

“你知道得很多啊，”一道温文尔雅的女声响起，众人齐齐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秀美高挑的身影立在门边，唇角带着盈盈笑意。

“……额我，”高正名吓得后退半步，讪讪地笑了笑。

更多的同学热情地凑上去，有羡慕的有打趣的。

“哇你好厉害啊，不愧是从小学舞蹈的。”

“以后你要成为舞蹈家，是不是签名很值钱啊？快快现在给我签几个。”

方悠梦的长相不是一眼惊艳，但绝对是适合舞台的大气，让人看起来非常舒服，且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她回应着同学们的热情，言笑晏晏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你们再这样，老师该不让我回来上课了。”

同学们这才依依不舍地走远。

方悠梦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唯一从头至尾没有动作的慕秋声身上，抬步轻巧地走了过去，微笑道：“秋声，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