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微风,亭中几道人影。
因为疲于等待与加梅利尔·克恩的会面,所以阿维图斯提议到亭中去赏雨。
阿维图斯伸出手,冰冷的雨点斜打在她的掌心。
她道,“我住的地方很少下雨,那里只有雪。我一直认为,雨是最美的。”
阿瑟玛道,“雪会融化。”
阿维图斯未回答,继续任凭雨点的飘摇。
黛丝特拿来了一些甜点后落座,她紧了紧大衣后问道,“你们是血族?”
阿维图斯似乎不是很惊讶她的问题,道,“确实如此,黛丝特女士。”
黛丝特似乎也不是很惊讶阿维图斯的直接承认,而是道,“我小时候,曾幻想过一名血族把我带走,离那片土地远远的,再也不见面。”
“我们可以离开的时候带上你,你可以住在我家,我母亲也会很乐意的。”
“不。谢谢你,阿维图斯,但不用了。”黛丝特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阿维图斯道,“你还没有我年龄的四分之一。你仍很年轻,黛丝特。”
她望向那位女性,那名已经是母亲的人类女性,她看到在那具□□中,有梦在潺潺流动。
黛丝特笑了笑,她问,“你们想听我的故事吗?这个故事,我也尚未对克莱尔讲过。”
克莱尔略微睁大了些双眼,他本已昏昏欲睡,他本就是在雨天也能安然入眠的人。
黛丝特缓缓道,“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家庭。你们听了,一定会觉得听过这种故事很多遍。”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西恩道,“虽然有很多相似的故事,但这仍是你一个人的故事。”
黛丝特道,“确实如此。”她继续讲起,她的声音那么沉静与协调,就像此时的细雨,“我有许许多多兄弟姐妹,我的父母不过是普通商人,所以生活拮据,但在这个家庭中,有一项东西越来越突出,渐渐成为最大的价值,那就是我的面容。”
黛丝特道,“所以...”她沉默了片刻,她好像边穿梭于过去的回廊边小心翼翼避开其间碎裂的砖瓦,“...我永远忘不了我踏入皇城的第一眼,那一眼覆盖了我过去所有的生活。我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如那一眼给我留下的印象。”
她深深陷入了这一段记忆,她的眼神变得空洞。
黛丝特喃喃道,“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当机械师?现在想起来,如此幼稚。”
克莱尔道,“我从未见过你的任何一位家人,母亲。”
黛丝特道,“...只是不足挂齿的韦佛罢了。”
不足挂齿?
会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家族吗?
阿维图斯定定地望着黛丝特,而那双红色的瞳孔中也流露出同情。
她道,“我可以带你走,黛丝特,随时都可以,不管到哪里去,我都愿意送你。”
黛丝特只是挤出一个浅笑,道,“我已经离不开这座城了,我已经在这里消耗了人生中最宝贵的岁月。”
黛丝特没有说太多故事,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遗憾,简直比雨还更湿。
克莱尔也没有问更多,当一个人不想提起过去的时候,便最好不要问起。
他看着黛丝特,母亲的那双眼睛中竟也有了几分对阿维图斯的依恋。
克莱尔叹道,“我嫉妒你,阿维图斯。”
阿维图斯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毕竟她已经应有尽有。
阿维图斯问,“你怎么看待黛丝特?”
克莱尔道,“她是我的母亲,很好的母亲,很美丽。”
阿维图斯听后忍不住笑了,她没有捂着嘴,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那两颗特别的尖牙。
“无法感知的人,反而说话最动听。”西恩道,“即便我知道旁人期待什么,也无法说出来。”他饮了一口茶,杯中的水已变冷,也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冷的。
“对我来说,从不存在违心的情况。”阿维图斯道。
克莱尔不解地听着,他问,“怎么了?”
阿维图斯道,“比黛丝特更无法离开这座城的是你,克莱尔。”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拉着阿瑟玛奔向雨中,她嬉笑着,在雨中转圈、跳跃、起舞,她的笑声比风铃更动听。
克莱尔无法继续问下去,只能看着二人。
他的指尖动了动,有一瞬的冲动也想奔出去,但最终仍是坐在了黛丝特旁边的座位上,看着二人的表演,她们看上去如此畅快,可雨幕就像一道透明又美丽的玻璃墙,阻止了他的行动。
黛丝特也望着,克莱尔去看她,他看见了母亲的侧脸,她的眼睛好像有萤火在其中游荡,亮闪闪的。
她穿着厚厚的毛呢大衣,却好像仍在等待一个拥抱。
西恩在一杯又一杯地喝茶,他已经决定不久后寻些新的替代品了,因为他说,“喝了茶很难睡着。”
阻挠这如此富有诗意的爱好的,竟是如此直接简单的原因。
克莱尔无言。
雨点的声音,似乎也让人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未来,忘记了过去,只有此刻存在,只有此刻在随雨点流动,只有此刻的空气在呼吸。
他伸出了手,尝了尝指尖上的雨水,只是咸咸的,或许那不是雨的味道,只是他肌肤的味道。
还有眼泪的味道。
为什么他会哭?
克莱尔无法回答。
他去问西恩,“你在我的心中看到了什么?”
西恩道,“现在你的心像有一团雾寄居了,我看不清。”
克莱尔道,“这很常见吗?”
西恩道,“有些时候,有些人会这样。”
克莱尔问,“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人?”
西恩道,“寂寞的时候,寂寞的人。”他又喝完了一杯茶。
克莱尔看着他的举动,笑了笑道,“很寂寞的时候,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的,比如喝茶。”他接着问,“西恩,等在这里的事结束后,你会去做什么?”
西恩放下了茶杯,道,“回去。”他眯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回到狼群中做一些必须做的事。”
克莱尔问,“然后呢?”
西恩道,“离开,再也不为这些未竟之事烦恼。”
克莱尔道,“人生活在过去的时候,往往不觉得很幸福。”
黛丝特突然道,“过去让人留恋,其最大原因也只是因为失去了过去。”她道,“我不愿回忆,但我仍时常想起,不管那时好或者坏,一旦过去,便永远过去了。”
三人无言,唯有阿维图斯和阿瑟玛踩水的声音,二人已折下几朵花揉碎后贴在面上,二人又不顾浊水躺于地面,二人相互对视着,一起笑。
克莱尔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他要好好感受此刻,因为日后再也没有此情此景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