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唯有烛火在随风翻涌。
厄默家族的主人哲克·厄默正坐于屋中。
她摸了摸身侧的剑,她曾用这把剑做过许多事、赢过许多东西,这把剑已是她的老友,是成年那天,她自己花钱买的。
不是任何人送她的礼物。
这把剑也曾沾过许多人的血,男人,女人,敌人,朋友,皆有之。
她并不因故人而留情,这也是她今日至此高位的原因。
哲克的喉咙有些干痒,她已经说了一天的话,做了一天的事,但她并未喝任何东西,她想记住这种感觉。
就像她小时候,就那样静静看着伤口渗出血液。
哲克幼时,最想看到旁人畏惧她的眼神,因为她认为畏惧是一种带着敬意的情感。
只有畏惧,才会得到尊重。
泽奥卡,她的兄长,一定从未想过她会得到这个位置,所以那天,他的神情才会那样茫然,纯真如婴儿。
她的胜利,似乎是很惊人的,所有人都像未经演练般不知所措。
所以哲克·厄默再次提起了剑。
当那道血溅出的时候,所有人终于做好了万全准备,要迎接厄默家族的新主人了。
哲克的肌肉在酸涩,在疼痛。
不过她也终于发现,畏惧这种情感并不总让她快乐。
在漫漫长夜中,又有谁能一直承受影子的重量?
但她不会后悔,后悔是最浪费精力的情感。
她要一直向上走,即便到了尽头,她也要用剑刻出新的路。
她已经安排好了克莱尔与加梅利尔·克恩的会面,现在想来,克莱尔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在轮播庄听到了她说的话。
但克莱尔身边的血族很值得注意,如果是那位血族的要求,那便需要认真对待。
哲克看向晃动的烛火,她的面庞也随之忽明忽暗。
接下来,她还要处理吉尔伯托·厄默,她的父亲,以及她许许多多不甘的、更为年长也更有经验的家人。
“握紧剑”,在学习剑术的第一课,她的老师就这样说。
这种原则大约就和望恍的第一律同样重要。
哲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纵然四下无人,她也担心有人察觉她的疲惫。
那天,加梅利尔·克恩来到了府邸,他说要选一位很重要的人。
在他到来前,她便听说了克恩在寻找红头发的女孩子,所以她便早早染了长发,将那头璀璨的金发染得比十一月的枫叶更红。
哲克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着,等待审视,她的内心当然紧张,但绝不愿表现出来。
加梅利尔·克恩看见她却终于笑了,他说她很合适,这副倔强的模样真是好极了。
她收到的任务就是等,等一个人的出现。
等威尔·马可夫狼狈地逃到这里,而她立刻扮作圣母般将他救起。
哲克·厄默的扮演很失败,她完全不像要求中曲曲柔柔的圣母,而像个冷冷的杀手。
她知道上一个做这任务的是略伯家族培养的尤里卡,她还去特意观察了一阵时日,但尤里卡的表现也让哲克忍不住笑,尤里卡也完全不像个母亲,她完全就是个真正的杀手。
初次见到威尔·马可夫的时候,她完全不喜欢他,直到现在,她也或许没那么喜欢他。
她只是像打量动物般打量他,这段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她不想再回忆更多,因为,就这样过去了而已。
她更不会为此停下。
时间,不过一汪春水,只要下一场雨,就没了。
她还要长长远远地掠夺,走在权力的大道。
手中的剑柄微凉,窗檐也传来细微的声响。
在狩猎场的那天,威尔实在该为她杀了阿热的,虽然这并不会改变故事的走向,但会使她更愉悦地进行。
威尔·莺谭此刻在做什么?至少她撒下了那座坟的最后一抔土。
希望那抔土能染上她掌心的温度,这是她给威尔最后的施舍。
在走之前,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哲克站起身,望向没有尽头的黑夜。
琼台皇城,人人都想进入的地方,但最底层的基质便是由这些人的脊梁抬起的。
她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能够站起来的温度是冷的,就像剑柄般。
前几日,吉尔伯托来找她,她的父亲非常不情愿地低头,对她说了些什么,而哲克好整以暇地坐着、微笑着听他说话,她知道,吉尔伯托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坐在这个位置的竟然是哲克,而不是他期待已久的泽奥卡,甚至不是他自己。
哲克道,“请您再说一遍,我刚才没有听清。”然后又佯装关切道,“父亲,我当然会为您解决问题的。”
吉尔伯托只好强忍怒火又说了一遍。
哲克站起身,为他开了门,她道,“好的,我会尽快处理的。”
直至吉尔伯托的身影,她才悠然坐下。
她当然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只要解决了吉尔伯托,他便没有问题了。
他已经没有价值了,大约一周后,她便可完全吞进吉尔伯托的势力。
加梅利尔·克恩,哲克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知道,克恩已经在警惕她,不是因为厄默,而是他发现,她在威尔·莺谭心中的地位已比他预料的还要大了。
哲克打开窗,晚风闯了进来,纵然冷风如刀,她也没有避开。
她知道,她已经树了很多敌人,她也确实做过很多错误的事。
她总在利用别人,她的剑沾了很多血。
可惜加梅利尔·克恩没有明白一点,如果一个人能利用另一个人利用得那么深、让他那么心甘情愿,那这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真心?
她确实很喜欢和威尔·莺谭的那四年,威尔总是那么一本正经地为她念望恍教言,威尔愿意和她一起穿过风雪,威尔在她面前那么努力地扮作正常人,而她也会做威尔的剑术老师,她也会刻意无视威尔有时发抖的手,她也会在他面前露出笑容。
克恩无法明白的原因,或许就和尤里卡无法扮作母亲一样。
他的心只是一种发挥其生理功能、形状相似的器具了。
她做了许多错事,但她永远不会后悔,因为别人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有人指责她的冷酷无情,但那些人从未见过一个小孩在冰天雪地、身子发抖,也要练剑,因为那是她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方式。
那些人是不会去了解她的故事的。
因为指责是最容易做的事,不是么?尤其是许多人都这样说的时候。
但那些人见到她,也仍是不得不低头的,只要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她再也不要别的了。
她就是有这样一副极好的、倔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