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真坐了下来,又抿了口热茶暖身。
“藏昙禁了我的足,我又瞧不出他的意图。若是不出什么事,他将我忘在脑后,直到皇宫里到了年岁来要人才将我放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萝蔓略略思索了一番,“那帝姬是要想办法出点什么事?”
柔真“唔”了一声,又用右手支起下巴,半伏在桌上,开始思索。
“从前,平日里藏昙见到我,必定是不高兴,甚至恶言相向,但若是我真惹了什么祸时,反倒没见过他落井下石。只是后来我年岁愈大,惹了祸自个儿也瞒得妥当,便只能见着他处处针对我的模样了。”
“帝姬……是想惹点什么祸?”
萝蔓想起藏昙平日里那阴沉的脸色,和他初上任那几日圣宫中接连响起的凄厉惨叫,便觉着这个主意实在是剑走偏锋,胆子太大了些。
柔真换了左手支着下巴,右手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热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我如今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小时候跟着二师兄上树捉鸟便也就算了,如今怎么敢惹事。不过是……打算今夜从苍禅宫逃出去罢了。”
萝蔓看着下颌尖尖,脸色惯来有几分苍白的柔真此时浅笑盈盈,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帝姬瞧上去顶顶娇弱和顺,可她笑得极温婉时,便是满肚子坏水,一肚子胆子的时候,
柔真接着嘱咐萝蔓:“向殿内负责扫洗的童子借两套衣服,咱们趁天色晚一些时便溜出去。”
萝蔓有些迟疑。
“若真是禁了足,溜出去可不是一件易事。”
柔真只是“唔”了一声,并没有接话,只是“吱咯”推开了身侧那一扇窗。
溜不出去,被发现要溜出去也是好的。
用过晚膳后,柔真看了一会子书。等到人定时分,殿外人声渐寂。
萝蔓给那两个借了衣裳的童子塞了不少碎银,又吩咐信得过的小丫鬟盯着那二人,防着他二人拿了银子还要告密。
柔真支开了房内的婢女,同萝蔓一同换好衣裳。
萝蔓正要探出头去瞧窗外附近是否有人,却被柔真拦下。
柔真略略蹙着眉,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去前门,找个由头和前头那几个看守的童子吵起来,我再从我房内这扇窗出去。否则咱们无论从廊上哪方离开苍禅殿,都会遇见看守。虽说有衣裳遮掩,但遇见总是不妙。”
萝蔓不肯答应。
“虽说帝姬这么做,确实更不易被发现。可是帝姬本就体弱,怎能叫人放心让帝姬孤身一人……”
柔真立指于唇前,阻止了萝蔓接下去要脱口的话,柔声道:“我虽是体弱,可也不是什么时时处处可能昏过去的将死之人。冬日里日落了以后,确实寒意重了些,回来后你给我备一碗姜汤,也就是了。”
看着萝蔓还要说些什么,柔真接着道:“我此行是要去寻藏昙的,你也搭不上什么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藏昙不能不顾我的体弱再罚我什么,毕竟师父当年已说将养在圣宫必能保我康健,此事天下皆知,他不能动我。而如今我已被禁足,再没有什么境况能更糟了。”
最终,换回衣服的萝蔓紧紧攥着袖口,神色变幻地出了柔真的房门。
虽说她在帝姬身边没少嘴碎抱怨别人的不是,但是这么多年,倒还是第一次要同人光明正大甚至不讲道理地吵。
她如今倒是担心自己泼辣劲儿不足,没几句便成了哑巴,坏了帝姬的主意。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不知不觉她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殿门,前门口的两位童子正回过头看着她。
萝蔓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喊道:“看什么看?”
第一句话喊了出来,后面的话便是水到渠成了。
“你们这是来守着我家帝姬的,怎么还要管你们姑奶奶我的闲事了?”
“哎!就是你,看什么看?姑奶奶要出去你们管得着吗?”
“呦,转过头便觉着自个儿没事儿了是吧?今个儿姑奶奶还非要跟你们争一个明白!”
萝蔓转到左边那个童子面前,“啧啧”几声。
“往年上赶着巴结是吧?给咱挂灯笼是吧?糊窗花是吧?今儿风向变了,你们杵在墙头,那腰可真会摆,风往哪边来,就往哪边倒,不穿件绿袍子戴个绿帽子真真是浪费了你们墙头摆腰的本事!”
左边那个童子,嘴角抽动了几下,委屈地嘀咕了一声:“我哪有来过苍禅殿……”
他心中憋屈得很,他分明是湛荷护法的人,哪是那些背后无人到处献媚的小童子,他哪来过苍禅宫糊窗花?
可他话才刚出口,便被身边的另一个童子冷冷瞪了一眼,他想起自个儿主子的吩咐,只好保持缄默。
萝蔓又转到了那个方才瞪了人的冷脸童子面前,方才恰好说到动情处了,更是心中着恼得很。
那冷着脸的童子定定看着萝蔓,平静地道:“萝蔓姑娘慎言。”
萝蔓柳眉一竖,双眼一瞪,口一张,又是没完没了……
那冷脸童子别过脸去,眉头紧锁。
……
房内的柔真开初听着隐约传来的尖利女声,心中慨叹了一句萝蔓有一把妙极的嗓子,推测着前门那两位童子大抵是已被萝蔓缠上了,便踏上了窗边放着的雕花圆凳。
仔细听着窗外没什么动静,也没瞧见什么人影晃动,柔真伸出条细直的腿儿来,堪堪踏上窗,另一条还在圆凳上的腿使劲垫高了脚尖,却还是与窗僵持不下,怎么也无法将身子再抬高。
柔真锤了锤右腿,笑得极其端庄。
都怪她年纪大了以后日日被周围婢子紧着,怕她出个什么意外,听惯了以后,她也再不敢大剌剌去爬宫里的树。想不到如今她竟真成了个体弱多病的帝姬,这么矮的窗子都攀不上去。
她低头再垫了垫凳子上的小巧绣鞋里的玉足,才欲抬头,便瞧见窗外有双脚。
准确来说,应当是有个脚蹬云纹锦靴,身着素白衣,大抵是个男子的物事立在了她这扇窗前。
柔真是个好记性的。
今日藏昙可不就着的这身?
她从容将窗上那条腿放下,站在雕花圆凳上,头都未曾抬起来。
“国师大人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