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昙抬眼看向柔真,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那姑娘笔直地立在那儿,一双湿润的杏眼瞧过来,瞧得藏昙抬手扯了扯领口。
“哦?帝姬会罔顾本座的命令?”
这个似乎并不真正厌恶她,但又不给好脸色的师兄,瞧着真有几分意思。藏昙如今定是瞧出来,她蓄意未曾同灵苑说清楚,惹得灵苑兴冲冲带着她来告状。
可他却给了她这个面子,陪她接着逗弄灵苑。
从前,因他恶言相向,柔真与他未有过多接触。是皇后一纸家书逼得她看清了皇室亲情淡薄,不得不对藏昙起了别的心思。但他如今的表现,总令人禁不住觉着,他也同从前并不相同。
是因着她服了软?数年来头一次除了客套招呼,同藏昙搭了话?还是,见着了什么?
柔真唇边漫上一丝笑意,略略福身,却并不撤回直视藏昙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哪里的话。柔真自幼乖巧,怎么会罔顾国师大人的命令。”
她见着藏昙眼中漫上一丝笑意。
灵苑一直瞧着柔真那张脸,听着柔真的话,更是气上心头,竟笑出了声。
“柔真帝姬,青天白日的,你可真敢说。国师大人禁足你,你可同我说未曾禁足,如今当着国师大人的面,竟还不认罪。”
柔真将藏昙那丝饶有兴味的笑意看在眼里,自然更敢叫灵苑难看。
“灵苑小姐,国师大人昨日确实禁足了我,可今日便解了禁足。看守的童子皆是散了,莫非灵苑小姐瞧不见吗?我道是如今未禁足,又有什么错处?灵苑小姐连解释都不让我说完便要强扯着我来叨扰国师大人,又是什么道理?”
柔真斜斜睨了灵苑一眼,脸上神色却是一派娴雅端庄,尽显知礼大方。
闻言,灵苑立即转头看向藏昙,却见他神色淡漠,又连忙看向柔真,柳眉倒竖,正要开口。
柔真却从袖中捻出帕子来,捂在唇边,轻咳两声,抢在她前头,接着道:“我知晓,灵苑小姐身份自不是我能比的,可纵使是灵苑小姐,也不该随意叨扰国师大人。”
灵苑是个傻的,听了她几句言语,便以为抓住了柔真的把柄,迫不及待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却没想到藏昙竟不似寻常般针对柔真。
她百口莫辩,正要向藏昙求情。
“帝姬随本座进来,灵苑在殿外候着。”
藏昙在柔真低咳时,便蹙紧了眉头。
柔真有些意外,但也跟着转身进殿的藏昙进了圣殿。
她低头想着灵苑那气急败坏的神情,刚弯了嘴角,就听见了藏昙的嗤笑声。
“呵,那种蠢货,你要算计她,还要沦落到不带披风便被她强扯着出了殿的地步,我怎么瞧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了,藏昙不是真看她不过眼,方才分明乐得陪她逗弄灵苑,如今又能恶言相向。
殿里烧了地龙,很是温暖,只是萦绕着一股子血腥味,在温暖的殿间叫人嗅着胸口发闷。
柔真顺了口气,抬头用那双圆润的杏眼瞧他的背影。
“国师大人是在关心柔真的身子?”
藏昙转过身,正对上她大胆打量的目光。
他走近两步,捏住她的下巴,略略低头。
这是个极亲密的姿势。
“帝姬以为,本座为什么禁足你?风寒才痊愈几日,便四处乱跑,落得一头冰雪,你不惜命,本座却不能叫你死在圣宫里。倒不如教你乖乖呆在苍禅殿,你出不去,他人也扰不得你,只是,帝姬怎么一心逃跑呢?”
藏昙那森白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清浅笑意。这像是爱侣间的低语本该有种令人瑟缩的阴森感,却架不住柔真是个一身是胆的。
她竟顺势扯了藏昙的袖子,也就着藏昙的手抬眼望他,笑着反问道:“那国师,又怎么到了苍禅殿旁呢?”
藏昙瞧着她,低低笑出声。
“本座料想你不愿被拘着,况且……本座见着皇后的家书了,在命湛荷禁了你的足之后。”
说来也怪,在这萦绕着血腥气的殿内,柔真竟在藏昙身上嗅到了一种别样的气息。
像是晨起出殿,见着檐上新雪的气息,凛冽而深沉。
令她想起幼时从树上跌落那回,她眼中含着一包泪水,强撑着不落下,嘴里念着二师兄吓唬人,被藏昙背在背上时,似乎也曾嗅到过这样的气息。
“师兄是想知道我的决定?”
她忽然换了称呼。
那夜她不同寻常,应能让他瞧出,她是将主意打在了他身上的,而他在那之后便解了她的禁足,又是什么意思?
藏昙的指腹滑上她的脸颊。
她的脸因在门外吹了风,尚未温暖起来,仍是略带冰凉,藏昙的指腹却很温暖。
灵苑方才也这样对她的脸动了手,但灵苑的手指冰凉光滑,像是蠕动的蛇身,令她恶心不已。
如今藏昙的触碰,却令她觉着胸中更加发闷起来,像是有鼓点在劲声擂动,令她几近窒息。
她听见了自个儿的心跳声。
“我知道你将主意打在了我身上,怎么,不给你脸面这么些年,你竟也不恨我?”他的声音似乎低柔了许多。
他滑上她脸颊的手滑到脖颈,微微使力掐住,数个吐息间又重新回到她的下巴,几番摩挲再次捏住。
“乖一点,我会护着你。待你回到皇宫,我会亲自给你指一桩好婚事,你的夫君定性子和顺,能惯着你一肚子坏水。”
话到最后,他又低低笑出了声。
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和柔真有牵扯,但是他愿助柔真不被皇后摆布。
藏昙的手松开,却在撤回半途被柔真抓住。
她紧紧攥住了藏昙的食指与中指,抬头倔强地看着他。
“为什么?”
他若是没有旁的心思,为何愿意相助,可若是有旁的心思,又怎么能相助?
藏昙笑意未敛,看向自个儿被攥住的手指。
小姑娘果真娇小,手也小得可怜。
他并不回答柔真的问题,只是低头,一根一根硬生生掰开她的手。力道把控得恰好,既不让柔真觉着疼,也不容抗拒。
“本座有要务处理,便不送帝姬了。”
似是先前得了吩咐,内室的童子捧了件狐裘出来,藏昙取了狐裘盖在柔真头上,蒙住了她那双瞪着的杏眼。
柔真接过狐裘,将脸露出来,正好看见藏昙退了两步,瞧着她,笑意尽敛。
“今年冬日分外冷,京城有不少妇孺伤寒不止,你若是病死圣宫,岂不是伤了老国师的脸面,坏了他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