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昙静坐一旁,并不打算插手他们这一茬子事。
萝蔓执意不肯尝,忧心若是真的酿坏的酒,喝了没准要坏肚子。
“成,你不喝,我自个儿尝。”
愤懑的藏枫揭开那布封,取了只杯子,倒出那青中带黄的澄澈液体,端起杯子仰头喝尽。
“怎么?”柔真瞧他喝罢,开口笑问。
其实,方才藏枫揭开布封时,其中酒气溢出,她略微分辨了一番,也觉着这酒气中的酸味不是寻常梅子酒的气味。
孰料,藏枫只是刚喝罢时眉头略蹙,顷刻间便舒展开来,还颇为得意地哼声道:“我道是梅子酒,自然是梅子酒。你们还别说,这酒分明滋味好得很,你们不敢喝,可是你们实打实地吃了亏……”
说话间,他动作极快地捧起那坛酒,对着坛口又大饮一口,咽下又道:“此番我对嘴喝了,这坛梅子酒可是我一个人的了。你们便去喝那葡萄酿罢。”
萝蔓瞧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嘀咕:“不会是我闻错了?分明……”
柔真瞧着他,颇觉惊异。
这本就是他主动提出要挖出他在梅林下埋的私酿,如今却又反悔,独占一坛酒可不是他的性子。柔真知晓他,虽说平日里瞧上去总是令人觉着痴蠢,但并不至于为了口腹之欲出尔反尔。
柔真觉着她大抵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出言戳穿,只是有些担忧藏枫的肠胃是否安康。
此时膳房的晚宴业已准备妥当,得了藏昙首肯后,便有一列童子鱼贯而入。
这些童子手捧着银质餐盘同白玉汤盅,上置精美菜肴,虽说量小,但花样繁多,菜品丰盛。
藏昙目光移到柔真等人身上,“过来坐。”
萝蔓小心扶起了柔真。藏枫见萝蔓扶得稳妥,便捧着他那坛梅子酒大步走向桌前落座,仿佛像是有人要同他抢着喝那梅子酒似的。
开始用膳时,桌上坐了藏昙,藏枫同柔真,萝蔓侍立在柔真身后。
萝蔓觉着她现如今的感受有些复杂。
她心中一如既往地觉着藏昙可怖,下意识地屏息少言,但又不免因为藏枫同柔真坐在一桌,桌上菜色精致诱人,烛光暖意融融,而觉着像极了从前每一年老国师还在时,其乐融融的年夜饭。
于是,她心中既提心吊胆,又温暖熨帖。
柔真则与她不同,柔真对藏昙没甚么提心吊胆的感受,只是从前不忿藏昙的不留情面,现如今知晓了背后有隐情,心中不忿也平复多了。
故而,如今在暖融灯光下,她想起幼时老国师体贴她非是圣宫中人,怕她对皇室有留恋之情,特地在圣殿中挂起红灯笼,贴起春联窗花,摆一桌年夜饭,心中只有一股暖流涌动,又不禁为老国师的突然失踪而怅然。
柔真没有甚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毕竟平日里听惯了萝蔓的嘴碎,偶尔也会接两句嘴,于是她看向藏昙,径直问道:“柔真一直想问一事,望大人首肯。”
藏昙一向独自用膳,如今同藏枫和柔真两人用膳,面上本就有几分僵硬,突然闻她此言,下意识看向她,应了一声。
“敢问,师父突然失踪退位,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大人可能告诉我,师父如今境况如何?”
藏昙略略蹙眉,“我同师父早已有约,且此消息不能外泄,故纵使是你,也只觉着师父是突然失踪。至于具体缘由,此中牵扯过多……”
他顿了顿,接着道:“为免惊动圣宫中异党,莫要联系为上。”
藏枫在二人交谈时,不停将怀中抱着的梅子酒斟入杯中,时不时抬眼瞧瞧他们,拧着脸喝尽杯中酒。
听到师父去向时,他留了个心眼仔细听着,听着藏昙遮遮掩掩,也只好撇了撇嘴,倒像是萝蔓平日里听着柔真说藏昙好话的模样。
但他心中也觉着,虽说藏昙不大近人情,同老国师却并不至于反目,师父定然不是被逼退位的。因此,一直以来,对藏昙并没有甚么尤为不满的意思,最大的不满,大抵便是柔真竟为人所害。
“柔真省得了。”柔真也明白藏昙一贯不愿多说,明白师父无恙,此事是早有预划,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开始低头静默着用膳。
三人共食,藏昙与柔真都是称得上文雅的,白玉筷与碗碟轻触的声音并不十分明显清脆,但藏枫虽也有个文雅的派头,并不怎么胡吃海喝,却不停地斟那坛梅子酒,一股劲儿地将那坛酒喝了个干净。
连藏昙都瞧了他几眼。
为了保全面子,这可真是个豁得出去。
萝蔓给柔真斟了些许葡萄酿,也就堪堪盖了个杯底儿,毕竟她身子不虞,不晓得受不受得住这果酿,也就是新年间图个高兴。
藏枫这葡萄酿倒是酿得不出差错,酒味清淡,却有极其香浓的葡萄滋味,果皮中的艳红色渗入酒液,晶亮亮也极好看。
柔真本来酒量尚可,自幼同萝蔓藏枫等人饮酒,并未有喝醉过的时候,只是却极容易上脸,喝得一口,便满面绯红,瞧上去倒像是喝多了。
因此,柔真不过细呷了那杯中酒酿一口,再抬起脸来时已经是桃花满面。
萝蔓和藏枫是一向知晓的,故而并不以为意,藏昙一抬眼,却立即蹙眉。
“你怎么给她倒上了酒?”他这话是抬眼瞧着了柔真面上粉色,立即偏头看向了萝蔓,对着萝蔓道的。
萝蔓对上他的眼神,连忙立即撇开视线,低头道:“帝姬酒量一向甚好,婢子念及帝姬身体,也只敢倒了少许,国师恕罪。”
她是不忍心对上柔真方才悄悄看向她手中葡萄酿的模样,才给柔真倒了个杯底,藏昙这么一问,惊得她魂都飞了。
藏昙放下手中玉箸,神情阴恻,“酒量甚好?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
柔真一抬手,摸得脸上滚烫,便知道又是上了脸,如今定是绯红一片了,忙为萝蔓辩解道:“柔真这不是喝多了,只是容易上脸,神智还是清醒的。”
藏枫也忙道:“这个我也知晓,师兄不必担心。”
然而他们的话并未让藏昙消了脾气,他瞥了柔真一眼,低笑一声后不再言语,那笑却是讥诮的意味。
也不怨藏昙心中不大爽利了,这特殊时刻,他本就紧着柔真的身子,一抬眼瞧得她一副醉态,可不心火上头。
可偏生,萝蔓同藏枫都心知肚明她只是容易上脸,也唯有他瞧上去像是多管闲事一遭。
按他的脾气,休管萝蔓是否有错处,给柔真是否斟多了酒,都早该将萝蔓拖出去剐个千遍万遍的,可偏生他又明白,萝蔓他动不得,她是柔真最亲近之人。
于是,他唯能摁捺住,面色阴沉地瞧着他们三人。
见着藏昙并未接着发作,萝蔓总算长舒一口气,心中却腹诽:我对帝姬的关心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你给帝姬难堪的时候,可都是我陪在帝姬身侧,今还想要责难我不关心帝姬?嘁,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