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如鱼是柏府已逝的长女,也是湘玉夫人的亲生女儿。
柏墨临是柏府现存的嫡女,生母于五年前逝世。
说起柏府的两位夫人,关于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市井里早有无数个版本。
他们颠来倒去的猜测柏老爷的偏宠,分分计较柏夫人的优劣地位,谁红,谁不红。
一个才女发妻,一个商才小妾,说没有矛盾,谁信?
他们说,说了又说。
一直说到两位小姐出生。
柏墨临和柏如鱼在同一个冬天降临,前后只隔了几个时辰。
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不幸,这两位自出生始关系就十分不妙,柏如鱼看不惯柏墨临的柔弱虚伪,柏墨临受不了柏如鱼的跳脱无矩。如果只是两看相厌冷冷淡淡,也就罢了,坏就坏在她们不止两看相厌。
柏墨临和柏如鱼热衷于给对方下绊子。
今天你在后院学琴,我便跑去将凳子腿锯掉;明个她在苦思算术,她又必定会来发出噪音扰乱思绪。掐完小腿掐大腿,两个人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较劲,关系始终未曾破冰。
豪门贵府,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养活大片茶余饭后,两位柏小姐的关系人尽皆知,但两位柏小姐的恩怨却无人知晓。
新的女人代替旧的女人,内容却只是改头换面,嫡女庶女新仇旧恨,悬在那舌尖之上,藏在那市井之中,翻滚腾浪,永不得安息。
直到柏如鱼死了。
取了个如鱼的名字,却没能像小鱼儿一样从水中得生,下人拿着捞网赶到时,池塘里只剩一具青白的尸体。
池塘边上,是浑身湿漉漉的柏墨临。这件事情犹如一颗炮弹,在拂荒城炸开来。
众说纷纭,嘈嘈切切,最流行的版本,是柏墨临与柏如鱼,嫡庶之争势同水火,豪门的孩子早熟,谁知道一次秋千,一次嬉水,不是杀机乍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柏墨临扮男装潜进学堂。再到后来,柏老爷和大夫人意外薨逝,柏府之中,只剩下两个女人。
新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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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不过是一个府里死了几个人而已,”柏小姐不凉不酸,“反正那两个孩子不是我杀的,与我无关,你们看着办。”
陈师兄:“夫人告诉我们,如鱼小姐不会成为你的心结。”
死寂。
“那当然,我不喜欢她,非要问为什么的话,”柏小姐想了想,冷淡苛刻道,“柏如鱼太优秀了,什么都压我一头,我不喜欢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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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是柏如鱼。”
离开蒺藜小院后,房璃简明扼要的总结。
陈师兄没理,看上去在思考某个沉重的问题。
房璃:“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让二小姐,承认自己是‘柏如鱼——你在干嘛?”
陈师兄意识回笼,“哦”了一声,“我在想为什么。”
——他为什么看不到魔气了?
陈师兄边走边垂眸,盯向自己的掌心。
修为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灵。
通天域不乏有百年修为消于一旦的故事。但那只是故事,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勤恳修炼,突破瓶颈的挣扎顿悟,又怎会骗人?
陈师兄握紧手掌。
“床边没有鞋,这是最可疑的,生病又不是残疾,不可能一双鞋都没有,恰恰说明了不对劲。”
陈师兄反应过来:“你把脉就是为了这事?”
房璃:“到时候可以试探一下柏二的态度,如果两位柏小姐真的有过节存在杀人嫌疑的话,那魔物一事,基本上敲定了。”
“……”
前头引路的小厮终于忍不住了,苦着脸回头,看上去都快哭了:
“道长们,算小的求你们了,我还没活够,下次聊这些小声点,行吗?”
“……”
陈师兄心不在焉,房璃便让他跑腿买支糖葫芦,自己在偌大的府院中闲逛,想找到那一口池塘。
逮住人一问,才知道自从淹死人之后,池塘就被填了。
心中装着事,方向都忘了辨,回过神时房璃已经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角落。
这府邸实在大得很,走着走着容易神游,地面上落叶堆积,忽然头顶黑影一晃,等房璃意识回笼,只听“扑通”一声。
——什么东西重重的掉了下来。
伴随着轻轻的抽气。
房璃一顿,慢慢走上前,耐心等待地上那人撅着屁股爬起来,等他慢悠悠整理好自己红似丹枫的衣袍,转身,吓得俊脸一扭:
“汝娘也!”
“齐公子,”房璃耐心提醒,“书香世家,不可有粗鄙之语。”
“……”
齐公子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衣领,仿佛上一秒魂飞魄散的不是本人。
他闲庭信步往深院中走去,被房璃一道冷酷的嗓音击停在原地:
“齐公子是要去看望柏小姐吗?”
他回头,露出一个嗤笑:“笑话,柏墨临的病关我什么事?”
房璃点头:“嗯,那齐公子这样偷偷摸摸翻墙进来,是为了偷东西?”
“胡说八道!”
他急急迈着步子上前,压低声音:“我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关心昔日同窗,齐公子上善若水,心地之宽广常人所不能及也,对吧?”
齐公子呆了一呆,哼道:“对。”
“那你快去吧,善良的齐公子,不过我得提醒你,”房璃道,“柏小姐病重,已然见不得外人,最多你站在门口或者后窗说说话,看她能不能听见了。”
齐公子又呆了一呆,这次呆的时间有点长,半晌才道:“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房璃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仁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如齐公子所言。”
“关你什么事?”
“……”
***
街上堵的水泄不通。
“诸位看好了!”
长鞭带着劲风甩下,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带出一道血弧。
执鞭人身披青山门靛青道袍,眼尾下方各两道方形文身,发色透红,轻狂地勾着唇角,居高临下望着蜷缩在地上的同光宗弟子,吐掉糖葫芦的竹签子,对着围观者拍手扬声道:
“同光宗育人无方,门下弟子无凭无据对我大师兄口出狂言乱泼脏水,立下挑战书,如今打不过又想耍赖皮,这就是无涯谷曾经第一大宗门的脾性!”
“满口喷血!”
地上跳起来一个人,他身上外披的道袍被鞭子挥开几道口子,渗着鲜血,脸也灰扑扑的,看上去分外惨淡,但他的眼里却火光高涨,喷薄欲出:
“分明是你们青山门血口喷人污人清誉在先!”
“哦,”执鞭人掏掏耳朵,“那你说说看,我们污蔑了什么,尘素?”
尘素噎了一下。
“污蔑了,污蔑了……”
他的胸腔一起一伏,忽然不说话了。
这种肮脏的谣言不该从同光宗的弟子口中说出。
仿佛预料到了这个反应,方陌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大步上前搂过尘素:“我记得上次无涯谷对试,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他亲昵地压低声音,“我记得我断了你一条腿骨,怎么,就好了么?”
尘素的呼吸静止了一瞬。
他竟然还敢提对试。
那是尘素第一次代表同光宗参与无涯谷的对试。
当时的他很期待,想象太美好,于是现实痛击时就显得分外残酷。比赛到一半的时候,尘素已经清楚,自己不会赢了。
他相信方陌也很清楚。
他以为对方要速战速决,却没有想到,摸清楚自己底细的方陌非但没有快速解决战斗,反而换了一种打法——不致命,但足够折磨。
也足够让尘素丢脸。
就像扇人巴掌,起初只是疼,一掌又一掌地扇下去,脸皮破了,牙齿断了,面目全非。
偏偏尘素是个不愿意认输的性子。他可以被打败,但是绝不会主动投降。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尘素的一条小腿被剑风扫断,同光宗的诉求终于传到了擂台主持的耳朵里,慢悠悠地叫了停。
尘素像条血淋淋的败狗一样被拖下台,眼底倒映着方陌,还有所有人的眼神。
他抬头,方陌背后,青山门的弟子们笑嘻嘻的,七嘴八舌地看着他,昔日今日的画面重合,一口气横在胸膛内,几乎要将尘素撑的吐血。
——那份耻辱。
还有愤怒。
白日高悬,尘素却仿佛吞了一块千年寒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退一万步讲,”方陌又放开声音,“吵架吵不服,就用拳头说话,你们两个对我一个都被打成这样,这种三流实力,凭什么进入书塔?”
同光宗被特邀入书塔学习的消息早就风传全城,这个来自无涯谷的老旧门派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却是以这样充满争议的方式。
目前最广为人知的版本,和狴犴宫有关。
尘素身后,尘凡咬牙隐忍,耳边的议论如同潮水,浸的他浑身刺痛。
不是的。
不是的。
他们是徐道长最后才选中的,根本不能代表同光宗的能力,同光宗有资格进入书塔,不是的!
“你看看你身后地上的这个废物,”方陌的鞭子一下一下点在尘素的手臂,缓慢地抬起脚尖踩住尘凡的肩膀,一点点加力,几不可闻的骨裂声响起,“记住了,像你这样的人,只配加入这种宗门,一辈子被人踩在……”
他脚下一空。
方陌刹住舌头,猛地抬头,旁边不知何时站出一个穿着黑白道袍的高大男子。
什么时候来的?
男子身量颀长,白棕色劲装,像是哪个不知名的热心侠客,只不过眼睛跟没睁开似的,总显出几分促狭。
他单手扶起尘凡后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糖葫芦。
方陌眯了眯眼。
这他娘的谁?
“大师兄……”尘凡低声,痛的眼红。
被打时为了不丢人,愣是咬碎了牙也没吭声,此刻见师兄如见亲人,哽咽一下,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青山门的欺人太甚……”
“眼泪憋回去。”
尘凡不敢哭了。
陈师兄扭头,看着警惕拉满的方陌,微微一笑,无比和善:“这位小道友,有什么冲突可以沟通解决,何必动刀动枪的?”
方陌眉尖一挑,“倒不如你自己问问,看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师兄岂能猜不到他们说了哪些,此刻连眼神教育也省去了,客客气气道,“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总不能是专程找人说的,如今纠结这个也无益,我看小兄弟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权当一场误会,如何?”
方陌不认得普陈,他不清楚眼前这人的来历,只清楚一件事。
他很不爽。
原本只是想挑衅一下就放人走,但是陈师兄这样一说,他就不乐意了,笑了一下,脸上的刺青愈发显得邪气:“好啊,放就放。”
手离开尘素的那一刻,长鞭没有丝毫犹豫,带着锋利的风声,如同甩尾的毒蛇一样从天而降!
陈师兄默然而立,规规矩矩等着长鞭,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人群窜出,“啪!”,趴倒在地,结结实实挨下了那一鞭。
方陌顿时蹙眉,可他来不及细想,就听地上响起痛苦的呻吟。
“啊——”
“……”
房璃捂着流血的伤口,脸上的叆叇不知何时摘下,眼皮耷下遮住浅棕色的瞳孔,毫无遮挡的容貌此刻苍白似月,冷汗涔涔,竟是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鲜血染红街石。
“道长……”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方陌,“我一介弱女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我下手?”
“……”
方陌简直目瞪口呆。
哪里来的野人?
陈师兄意义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房璃一边说话一边呕血:“青山门,青山门竟是……”
方陌受到惊吓,不自觉退了半步。
天地良心。
明明是这女的自己跑出来接这一鞭的!
而且他只是想试探那个道士,根本没准备下重手,怎么可能吐这么多血?
尘素反应最快:“青山门的育人之风狂放至此,大庭广众之下不仅挑衅他人,又出手伤无辜百姓,还有没有天理了?”
房璃:“还有没有天理了!”
方陌背后,青山门的弟子们惶惑无比。
“……”
方陌一咬牙,百口莫辩。
因为尘素他娘的还真没说错。
房璃身上的灵力低微孱弱,腰间既没有佩剑也没有宗门的配饰,就是个无,辜,百,姓。
房璃绘声绘色地吐血,大有把五脏六腑呕出来的意思,巴不得把“惨不忍睹,楚楚可怜”八个大字纹脸上。这厢动静愈来愈大,本来只是人流,渐渐围拢成一群。
目光的聚集让方陌压力倍增。
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同光宗加上尘素丢脸,可没想扯上青山门!
拂荒城是东南中枢,又正值开坛,多少大能隐士,多少人脉眼睛,再任由这个女人胡作非为下去,青山门的形象恐怕不保。
想到这里,方陌牙关一紧,整个人都不妙了。
他握紧鞭子上前一步,肩膀上忽然按下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没等他反应过来。带着元婴灵力的嗓音骤然降下,压住了场面:
“一场误会罢了。”
靛青衣摆如同过风竹叶。
房璃抬头。
这人生的白。
白的令人惊叹。
眉眼如勾画,单单只是抬眸,仿佛千万流光汇聚,风华绝代。
颊上两点痣,像是失手抖落上去的神笔,俊美无俦,妖冶的令人吸气。
——竟有人能长成这样!
方陌回头:“未然师兄!就是这些人……”
金未然摁下方陌,用表情让他闭了嘴。
他大步上前,蹲下,仔细地扶起房璃,望着她睫毛上的泪珠,诚恳道:
“这位姑娘,门下弟子一时眼花,手抖了,抱歉。”
房璃摇摇头,凄楚道:“道长言重了,一介草民,怎敢责怪?”
陈师兄用脚尖轻踢:见好就收,再演过了。
金未然拿出钱袋,骨节分明的长指探入袋口,:“门下弟子之过,我这个做大师兄的也不好旁观,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拈出几枚品相极好的高阶灵石,晃的周围人眼睛都花了。
灵石不少见,但是纯粹的高阶灵石相当罕见,相比金银,不仅值钱,关键是对修行有益。
即使是凡人,揣着几枚这样浓郁纯粹的灵石,不说延年益寿,至少能祛病消灾。
青山门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破财,和解。
两人相隔几近,金未然望着她轻颤的睫毛,温吞地笑了一下。
——宛若溪流泛金,美的震慑人心。
房璃懵懂地接过灵石,借着角度掩盖猝不及防戳了下麻筋,金未然压根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可欺的女子还藏着这样的手段,手臂顿时脱力,整个钱袋连带着零散的灵石,摔进房璃的掌心里。
房璃含泪:“手抖了,抱歉。”
金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