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昨夜过得很开心,和在山丘府邸的聚会完全不同。
这里所有人都对他笑,却好像是很善意的笑。
没有人嘲讽他的出身,听到黛丝特病了,甚至有人提出要送一些药过去。
其实在心底,他当然明白,这只是因为哲克·厄默。
他并不相信自己拥有什么魅力。
他是个很好看的人,但这里从不缺好看的人。
他会念点望恍教言,但最虔诚的神父在这里都需要低头。
今天,他起得很早。
因为他想自己一步步走到望恍的教堂,那个最高、最大、最洁白的教堂,艾利法莱就在那里生活。
他一定要踏踏实实走过去了,这是他一人的路途。
光闪过双眼时,克莱尔迈出了第一步。
不知道阿维图斯到了哪里?
西恩回到狼群了吗?
阿瑟玛,是在自己家住还是在山丘那儿?
那口冰的味道,好像还在昨天。
雪山的冷冽,好像也仍在徘徊。
甚至那个捅了他一刀的人类男孩,克莱尔的心中都涌起一阵慈悲。
他又加快了步伐,晃眼的日光同样驱散了冬日的冷意。
他要在与阿维图斯再次见面前变得更好。
这种动机让克莱尔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甚至有意走了那条路,经过了那个广场,但今日她没有在卖花,大概是有什么事吧?克莱尔这样想,他没有想更多。
鹰在将翱翔之刻也不会想太多。
走向那座教堂的路途并不短暂,等到达时,克莱尔料想自己的形象已受到了摧残,不免有些后悔。
他进入了那扇神圣的门,有十六座雕像屹立在最上方。
这里的天空也似乎是独有的,变成了无法被复制的、最纯洁的白。
他一路穿过了许多门,走过了许多个长廊,或年轻或苍老的教徒随处可见。有人聚在潺潺流水旁,念诵着他早已记不清的教言。
没人拦下他,这一定是早早被打点好的。
“艾利法莱就在那里。”
所有回答的人,都微笑着说这句话,
克莱尔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见到艾利法莱。
艾利法莱,那位圣子正在教一位年轻的神父读书。他的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上,以很缓的速度念着字。他只穿了一件很朴素的、洁白色的袍子,头发也有些散乱地聚在后背。
他的身边有一种沉静的氛围,让克莱尔不敢上前惊扰。
“您来了。”艾利法莱道,他对那位年轻的神父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向克莱尔走来。
“克莱尔·厄默,我很是欢喜见到您。”艾利法莱说,他的声音很平稳,在最后一个音调上扬。
克莱尔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一句话,“您好,艾利法莱。”
艾莉法莱笑了笑,他握住了克莱尔的手,“您很冷吗?那请握住我的手心吧,那里很暖和。”
克莱尔滚动了下喉结,“好的。”
二人已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后门。在这里,能看清飞鸟、塑像、人群。
艾利法莱没有问任何关于望恍的问题,而是关切地询问了克莱尔在生活上是否存在任何问题、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这期间,艾利法莱一直没有松开手,但很舒服,因为艾利法莱似乎也不会出汗。
“您让我想起了我的弟弟。”艾利法莱道。
“您的弟弟?”
克莱尔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他发觉艾利法莱确实无愧于圣子的美名,艾利法莱那么体贴、慈眉善目。
他听过艾利法莱有弟弟,但很少人了解这位弟弟的姓名、长相,所以克莱尔一度认为这只是个传闻。
“当然,很少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叫做K。”
“K?这是个很少见的名字。”
“K是一个很安静、很敏锐的人。”艾利法莱笑了笑,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一定很适合学习望恍。”
“不,他一日都没学过。”
“他志不在此吗?”
“不,因为他不能学。”艾利法莱叹道,“他是血族和人类的混血。”
“血族?”
“K是我父亲收养的孩子。”艾利法莱道。
“这就是他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因为他——”
艾利法莱替克莱尔说完了这句话,“因为他的血液。他生活在人类中是具有威胁性的。不是所有特别都算馈赠,不是吗?”
克莱尔不知如何安慰,扯了扯嘴角道,“那么,伊桑尼尔教皇果然心地善良。”
艾利法莱笑了笑,“我的父亲确实如此。”他学着克莱尔的样子道,“那么,您想见他一面吗?”
等克莱尔见到教皇时,那位老者正在扶着额,紧锁眉头,似乎在思考很重大、很危急的事务。
“教皇。”他注意到艾利法莱的用词,不是父亲,而是教皇。
“教皇。”于是克莱尔也这样道。
“你一定是克莱尔,我亲爱的克莱尔。”老者看了过来,他有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有神的眸子。
伊桑尼亚起身走近,他握住克莱尔的手,克莱尔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伊桑尼亚道,老者脸上的沟壑还是无法掩饰生理的衰老。
克莱尔很勉强地笑着,他道,“您好。”
伊桑尼亚松开了手,这使克莱尔松了口气。
伊桑尼亚道,“望恍现在需要你,克莱尔。”
他从未见过克莱尔,但他现在表现得很熟识,就像克莱尔是他看着长大的一般。
克莱尔问,“请问是什么?”
伊桑尼亚道,“是一项很宏伟的事业,我的孩子。”老者捂住了眼睛,“不过这项事业很需要体力、精力、耐力,你可以忍受吗?”
“我可以。”
克莱尔道,他想犹豫,但他知道现在绝不能表现出犹豫。
他当然、一定要同意,这是哲克给他的机会,这是望恍给他的机会,这是让他离阿维图斯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毕竟已经走过了这么多路,不能原路返回。
这座教堂有七十七宫。
艾利法莱带他去了最源头的、第一个宫。
“您有一个月的时间,克莱尔。” 艾利法莱紧紧捏着他的肩膀,“请先把这七十七宫中的所有书籍、记录、图画都阅读完毕。”他说得极为缓慢,极为认真。
克莱尔只能点头。面对这种嘱咐,似乎说什么都完全不够。
这一个月后,他要做什么?克莱尔不知道,但人有时就是要为了不知道的东西而用尽力气。
艾利法莱已经走了,他将克莱尔送入了一个明亮的地方,那就是七十七宫。
所谓的宫,不过是一个个相连的白玉般的洞。
每个洞中,都被精心打理过,里面应有尽有。或许对平民来说,能呆在里面还算一种享受。
他有一个月的时间,参阅这七十七宫。
克莱尔想到曾教授过他的老师,那名严谨认真的神父,他一定想不到当时那位顽皮、常常逃学的学生现在正参阅他毕生都无法触碰的七十七宫。
克莱尔笑了,又叹了口气。
他点燃了角落中的灯,火光亮起,他的影子也被钉在墙上。
这里没有风,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克莱尔摸了摸墙,这种触感比烈火还冷,他就好像正处于火炉中心被焚烧。
第一个宫中只有一面镜子。
镜中是一名睁着眼睛的青年,克莱尔眨了眨眼,青年也眨了眨眼。
他还记得艾利法莱送他进来前说的话。
艾利法莱说,如果支撑不下去一定要敲一敲墙壁,那时便会有人来接应他。
艾利法莱说,他不要太勉强、逼迫自己。
艾利法莱说,有许多人都无法支撑到一半。
在更深的宫中,克莱尔不知道那里是否也有人同他一样。
但他至少要撑过一半,他知道这是伊桑尼尔在测验他。
只有通过了,他才有机会参与伊桑尼尔所描绘的计划。
那个计划,一定是仪式。
望恍又将启动仪式了。
他只担心一件事,那一定不能发生的事——这会威胁到阿维图斯的安危。